张镖头为了避开泾川县那双瞧不见的眼睛,刻意先饶了趟京城,才改道北上,去探了那处废弃矿坑的情形。
等再从京城绕回来,已经是第三天的早晨。
张镖头路上沾染了一身的寒气,进门就撂了马缰绳给旁人,脸上绷住神色,瞧着一脸严肃的模样。
“干爹,您累了一路,我叫人备了些温温的酒,您先进屋吃些。”华歆忙拿暖热的大氅给他裹住。
“顾不上了!”张镖头大步流星的往后一进宅子走,直奔常娆歇息的院子。
外头的婆子已经备了热水,只等里面屋里主子传话,就进去伺候。
张镖头进了院子,也等不及她们通报,就自己扯着嗓子道:“小姐,您且快着些梳洗,大急!”
屋里,萧君浩正腻歪着套常娆的话呢,闻听“大吉”二字,咧嘴笑道:“夫人赏了我缘由,今儿可就双喜临门了。”
常娆剜他一眼,吩咐外面的人进来伺候。
待常娆穿戴整齐,开门出来,张镖头拧着眉头,引路去了隔壁偏屋。
“慢慢说,怎么个急法?”常娆坐下,接过递来的浓茶,掩面漱口。
刚才在房里,某人造作的捣乱,缠着她啃了不少的口水,外人不知道缘由,她自己却脸上羞红,说话都绊舌头。
张镖头攥紧了椅子扶手,有些激动的起身:“那些人在废弃矿坑冶炼不假,但我瞧那情形,像是得了消息,要赶着撤去别处……”
常娆垂着眼睑,吐了口中的茶水,拿帕子沾着嘴角:“得了消息?得谁的消息?”
眼前跟着的都是打平江府带来的人手,跟京城并无来往,就连被银子迷了心窍的大鱼,也早就被好生看住。
万般周全的事情,谁能泄露了消息。
“张镖头是不是饶去了京城一遭?”门外,萧君浩探头高呼道。
华歆张开了臂膀拦他,终是略逊一筹,没把人推搡出去。
常娆朗声道:“叫他进来。”
萧君浩故意脚下失力,装出被华歆推到在地的模样,挺起胸脯瞪眼道:“夫人准我进去的!”
“咳咳”
里头,常娆咳嗽两声,秋燕出来传话:“萧公子,蔡掌事,小姐说,叫您二位都过跟前去。”
萧君浩手撑在地上,也不拍土,麻利的翻身而起。
“你们两个属乌眼鸡呢?”常娆翻了翻眼皮,不偏不倚,各打五十大板。
到底是萧君浩长着水里生出的莲藕心,小盘算十足。
他捡了常娆跟前的椅子坐下,摊开掌心就先告状:“你看他给我推得!”
他掌心沾了灰土,些许砂砾嵌进肉里,印出浅浅的红印。
这本是他起身那会儿,故意在屋外廊下角落里使了力气按上的,这会儿出了红印,再配上他那明灭可现的瘪嘴红眼圈,倒叫常娆信了三分。
萧君浩眼红心喜,面上装作是委屈抱怨的模样,心里却忍不住的欢呼叫嚣。
姓蔡的敢背后穿他小鞋?
奶奶!
他是高黑状的祖宗!
“你故意给我下套子?!”华歆也跳起来喊冤。
常娆和张镖头二人在屋里坐着,看不清楚,他就在跟前站着,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他那只手,分明是刻意按了一手的砂石。
“小姐,我没有……”华歆不怕萧君浩泼脏水,但叫主子误会了,他能憋屈死。
“你敢说刚才不是你推的我?”萧君浩小声反驳,声音虽小,却一个劲儿的把手掌往常娆眼前伸。
“噤声!”常娆不喜道,“来人,把院子里当值的婆子叫过来,从新去门口再扫一次!”
她不想在两个人之间有所偏颇。
一个是她得力的心腹,一个是她食髓知味的男子。
偏谁不偏谁,都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说得清楚的事情。
张镖头也在一旁打圆场,“就是就是,多大点儿事儿啊。”
他瞪了华歆一眼,“也怪你态度不好,萧公子那是知道这里头的内情,要跟咱们嘱咐两句,怎么还能把人给拦外面?”
华歆是他的干儿子,客套话,自然要捡亲近的人说。
张镖头偷觑常娆的脸色,见主子没有要他们二人赔礼道歉的意思,也乐得袒护。
努嘴朝华歆使了个眼神儿,教他站到自己身边。
常娆坐观壁上,见两边都消停下来,才追问刚才萧君浩提到的京城的事情。
“那你给我呼呼。”他抬起掌心,也不顾还有旁人在场,就肆意无赖道:“手疼,脑子就不好使。”
“噗”常娆敷衍的吹了一下。
萧君浩炫耀的目的达到,立马见好就收。
他道:“虽然不知道你们提的是什么秘事,但张镖头提到消息泄露,那十有八.九,是打京城路过。”
他冲常娆挑眉,说着只有他们二人才懂的话:“上次我跟你提过的那个,京城四门往来进出的消息,没有能逃得过他的眼线。”
“不能!”不等常娆接话,张镖头就先反驳,“我打马来回,连停下来歇脚都没不曾,怎么就叫人家给盯上了?”
“……再说了,就算是被旁个盯上,我自持骑术了得,斗大的信鸽从头顶跟了一路,我怎会察觉不到?”
无论如何,张镖头都不能相信,会是自己的失误,叫事情败露出去的。
萧君浩淡淡舒笑,好心给他解释:“张镖头也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京城的传言消息,想必是听过不少。鸽子你是能察觉得到,若换了海东青呢?”
他不紧不慢的拿过常娆手里的帕子,擦去掌心的灰土:“玉爪海东青,与天色合一,别说你是在行马途中了,就是引弓射箭,站稳了抬头往天上寻,也未必能瞧得出它的身影。”
他说完这番话,张镖头整个人就愣在那里。
打京城往来的镖局人手,谁不知道乐三爷手里那些玉爪海东青呢。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只要是乐三爷想打听的消息,就没有不知道的。
听说他家跟宫里有关系,多少有品级的王公大臣在人家跟前,也得点头哈腰。
张镖头听过不少的传言,只是要跟常娆去说,真真假假,倒不知道先捡哪些讲了。
常娆心里则也有自己的打算,她抿了抿唇:“既然那银子的事情,已经叫人家先一步知道了消息,秦元良那边,你也就替我去推了吧。”
她体贴的捉住萧君浩的手,拿莹肤养颜的粉膏给他涂抹。
轻轻吹着红印的地方,问道:“还疼吗?”
“可以不疼。”萧君浩神情难辨道。
常娆忍不住笑了出声:“刚才还不依不饶的喊手疼,要跟蔡掌事分个高下呢,怎么这会儿还能不疼了?”
萧君浩红着脸道:“夫人给我涂了药,又贴心的呼呼了一番,就不疼了。”
他有些难为情的自荐:“既然你是因银矿的事情,惹了麻烦,要不我去给你跑一遭,叫秦老六自己过去讨去?”
常娆眼珠子滴溜溜转,倒也不再逗他,认真道:“人家既然已经察觉,你再进京去寻人帮忙,岂不是自投罗网?”
那姓邵的太监是圣上的人,圣上要灭睢宁村,要私下里冶炼银矿,可不是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能参合的事情。
神仙斗法,虾兵蟹将们还是远远观望为好。
“我看此事也就作罢。”
萧君浩乜眼看她,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的。
“作罢?”他捉住她的手指,言语有些激动,“那你冒着风雪跑这么一遭,就是为了吃一肚子寒气?”
他眯起眼睛,沉声道:“你信我,这事儿是那狗东西自己个儿的主意!”
银矿这事但凡有圣上的授意,就不可能叫秦元良掺和进去。
他在青州的时候,就听老侯爷说过,康王府是要留着稳固宗室的,便是皇上有心拿秦元良弄权,康王也那老猴精也会拖着嫡孙,站稳了中立的位置。
邵乐新敢背着圣上染指六银山的案子。
哼哼,可算抓住那老阉狗的把柄了!
想及至此,萧君浩眸底闪过一丝新亮,唇畔勾起了细微不可见的笑意。
常娆抽手,却抽不出来,到底是无奈的叹了口气,“依你、依你。”八壹中文網
就这么知难而退,她也有些不甘心,来都来了,倒不如放手赌上一把。
若是赌对了,还能乘风而起,在这权势圈子里站住脚步呢。
她点了张镖头同他一起,一为领路,二来也好照顾他的安全。
萧君浩摇着头道:“张镖头这不是才赶路回来,怎能再劳他跑这一趟。”
他笑着上前,揽住华歆的肩头:“叫蔡掌事跟我一起就成。京城的路就算我俩不熟,不是还有秦老六么?”
他龇出小虎牙,一副人畜无害:“秦老六可是出了名的盘地头大户,只要蔡掌事说出个大略的位置,他一准能给找出来。”
常娆看了看张镖头身上难掩的疲惫,也只得点头。
又怕萧君浩仗着秦元良在跟前,帮衬的人手多,合伙欺负华歆。
她拉过萧君浩的手,仔细叮嘱了两句贴心的话,从腰间接了个平安符,给他系上。
柔声交代道:“你要仔细,万事先保全了自己。”沉吟片刻,补了一句,“带过去的人,都得全须全影的回来。”
萧君浩七巧玲珑心,听她一张嘴,就知道话里的意思。
“那是肯定的。”他攥着常娆的手,啄了一口:“都是咱家的奴才,少了哪个都不成。”
常娆只当没听见他刻意的那句,又去交代华歆。
两个人打马出门,四下无人,耳畔只有风声吹过,萧君浩毫不隐晦道:“姓蔡的,有我在一天,你就仍是一天的奴才,爬不起,站不住,常娆连眼神都不会多看你一眼。所以那点儿子心思,还是早些收好,别叫我使厉害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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