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高先是脸色一顿,等他回过味来,便瞧见萧君浩在那里笑的一脸得意。
“是陈夫人才对。”陈志高纠正他的措辞。
萧君浩嘲讽的笑他:“都是赘婿,你解释给谁听呢?”
陈志高分毫不让:“是啊,都是赘婿,听说,萧将军连儿子都随了夫人的姓氏。”
“那也比陈首辅成亲多年未得一儿半女要好得多。”萧君浩呛声。
陈志高教他这句话怼得默言,只用两个人能够听见的声音,阴阳怪气的说道:“开放易市是有利于后梁与大陈两国往来的好事,我原是想着以大局为重,不能叫段家的事情妨碍了去。”
他抬起头,目光咄咄的叮嘱萧君浩的眼睛,忽然,唇畔扯出笑意,一字一句道:“却不曾想,萧将军好像并不领情啊?”
萧君浩自知段家的事情过错不在自己这边,也冷笑一声,嗤声回他:“以大局为重?陈首辅好忽悠,你们后梁自己出了纰漏,也要往别人身上去讹?”
那段国舅行为不端,言行举止已经是有伤大陈国体。
分明是自己以大局为重,碍于两国易市,才没有跟后梁这边计较。
后梁自己屁股坐不端正,难道不成还要栽赃给他们么?
“萧将军不信?”陈志高道。
萧君浩横眉竖眼道:“你教我信,拿证据出来!”
陈志高舒朗一笑,走近一步,与萧君浩紧挨着道:“你们大陈的探白军行事,还能留下什么证据么?”
他又稍稍欠身,贴在萧君浩耳畔道:“只不过,萧将军的那副飞云抓的指骨处做了锁扣链接,倒不像是镇北军官制。”
萧君浩顿时觉得浑身的汗毛孔都竖起来了。
陈志高笑着拍了拍他的脊背,用周围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道:“看来,萧将军是不肯赏这个面子,跟我一处去楼外楼吃饭了。”
他看向身后几步开外的一个朝臣,和声道:“宋大人,不如咱们同行,楼外楼的席宴,可不是想去就能有座儿的地儿。”
那宋大人是他的人,自然点头应下。
萧君浩则跟在他们后面出来,坐上软轿,径自回了芸生驿馆。
常娆这边才得了他要出去与后梁陈首辅小聚的消息,便请了冯娟两个一起,在厅里布饭,说话的功夫,这人竟又回来了。
“怎么这会儿回来?”常娆笑着起身,叫人给他打净手的水来。
萧君浩笑着捉住她的手道:“跟姓陈的骂了两架,实在是气不过,就不想跟他一起了。”
这般直白的一番话,叫常娆也逗乐了。
“骂了两架?因着什么呢?”常娆给他递了干净帕子,教他擦手。
萧君浩也不瞒她,只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如是道:“先是商议那易市的事情,他们越说越激动,也就只能拿出声大的本事。”
他今日是头一回跟后梁正式谈起易市的事情,便先从气势上压制住了后梁那些。
常娆笑道:“你不是早早的就问过大嫂了么,还能说不过他们么?”
萧君浩擦了手,跟着坐在桌前,道:“哪能说不过去,自然是我占了上峰的,等过些日子再谈,便叫上陈家李家那两个来,去跟后梁那群老头子过招。”
“……这事儿就跟你说的那般,不能叫后梁占了便宜,但也不能把他们给逼急了。”
他虽是在跟常娆说话,但一双凛色的眼神,只盯在一旁的冯娟脸上。
路上,他把陈志高那番话在心里细细的揣摩了一番。
陈志高没必要在他这里使诈,能说出段家的事情来,肯定有些线索。
更何况,人家还指名道姓的提到了探白军。
这次随行的众人里头,探白军出身的人只有两人,一个是他,而另一个就只剩下冯娟了。
就连陈志高口中那副带了锁扣链接的飞云抓,都能对得上号。
一想到这里,萧君浩看向冯娟的脸色就更深一度。
常娆点头应他的话,眼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隐隐猜出了一些东西,便笑着道:“该是领着苗掌事来的,他最懂这些,教他在你跟前跟着,也好有个帮衬。”
她又打眼去看跟前的琥珀,玩笑了一句:“偏这丫头没学会她老子的那些本事,真真是不争气。”
琥珀教常娆这么一臊,脸上发红,可怜她又没有琉璃那张巧嘴,主子说话也不敢反驳,只低着头乖巧的听着。
常娆看她窘态,才笑着道:“逗你呢,傻姑娘,你琉璃姐姐一个已经是个巧嘴的鹦哥了,再来一只,怕是把人聒噪死。”
说罢,拍了拍琥珀的手,给她递了个眼神儿,教她领着人出去。
等跟前伺候的人都走光了,冯娟才察觉到屋里的氛围有些不对。
萧君浩脸上怒气,常娆正挤眉弄眼的给她使着眼色,教她快些出去。
“我……我吃好了……”冯娟放下筷子,起身就要出去。
却听见萧君浩沉声道:“坐回来”
他声音不大,但听起来却叫人有些害怕。
冯娟把求助的目光转向常娆,二哥分明是生气了,她又不傻,才不要这会儿留下来挨骂。
“你先出去,我有话跟你二哥哥说。”常娆笑着冲她摆手,把人打发了出去。
萧君浩拧紧了眉头,扭过脸去,又看常娆。
常娆则仍不紧不慢的把冯娟哄走,才在桌前坐下,给萧君浩跟前夹菜。
“消消气,多么大点儿的事儿,就只得动怒?”常娆眉眼带笑,“你说出来,教我听听要怎么哄你?”
萧君浩不好跟她发作,只把手里的筷子捏的生紧。
常娆又道:“是跟那姓陈的吵输了架?”
“不是。”萧君浩冷冷的道。
“那是……”美眸流转,只悠悠的斜目望他,“事关后梁那位不长眼的段国舅?”
萧君浩听她说到不长眼三个字,声音冰冷,语气里满是厌恶,心头也是一惊。
他嚅糯了唇,咬了咬牙,扭头问道:“是你叫冯娟去动的手脚?”
常娆倒是个爽利的人,也不隐瞒,眉梢一挑,笑着点头道:“自然是我,也是张镖头他们没有跟来,换做以前,当天就能教他去势。”
萧君浩:“……”
事情常娆做的,一下子教他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原先他当是冯娟自作主张,才惹出了这样一处麻烦。
不曾想,却是常娆。
他不是圣人,处事自然是有偏颇。
若是旁人,他定要板着脸斥责,若有必要,也能壁虎断尾,护全大陈的体面。
但常娆……不是旁人。
“你要骂我?”常娆扭过头,与他四目相对。
她面色如常,不见半点儿波澜,继续道:“是我做的我认。我小性儿,他对你起了心思,本是该死,断他一根,我也是做了许多妥协。”
萧君浩教她这副振振有词的模样气笑,打不的骂不得,只咬着牙叹气。
常娆却突然扑进他的怀里,做出霸道的模样:“我来护你,你却在心里想我的不是……”
两个人离得很近,她身上有淡淡的牡丹香,扑在萧君浩的鼻息,叫他半句责怪的话也说出来。
“你怎么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呢?”常娆小声的抱怨,“自己出去招蜂引蝶,还敢责怪于我……”
“谁不讲道理?”
萧君浩没好气的把人从腰上扯下,教她坐在跟前的绣墩上头说话。
“你不讲!”知道他没有生气,常娆只笑着犟嘴。
“你呀你!小坏蛋!”萧君浩气的把人按在腿上,巴掌高高举举,轻轻放下,拍在了她的屁股,“知道错了么?”
“不知道!”常娆嘴硬,手脚扑腾的还手。
萧君浩怕她摔到,也不敢有太大的动作,笑着把人抱在怀里,却叫常娆反手一记耳光,打在了他的脸上。
“你刚才打我!”常娆拧着眉,是真生气。
冯娟小心的躲在外头,扒着窗户往里面瞧,原是看看娆娆到底是怎么跟二哥求情。
她本以为是软香柔玉,再娇滴滴的喊两句好哥哥,这事儿才算过去。
不曾想,却亲眼瞧见了常娆是这么个哄法。
死鸭子嘴硬不说,还恶人先告状的打人?
这跟她平日里的行径有什么区别?
偏萧老二还就吃这一套,挨了打,还得换上好颜色,赔笑的反过来去哄。
冯娟咬牙切齿,气的鼻子都歪了,平日里她动手的时候,怎么没见萧老二低头让过她一次?
“娆娆是不是给二爷下了什么符咒灵水?”冯娟压低了嗓音,问一旁的琥珀道。
琥珀笑着摇头,认真道:“使得上那些?我家小姐模样好,只叫人看上一眼,便要比那些符咒灵水都要厉害。”
琥珀说的是自己的心里话,冯娟却只当她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呢。
瘪了瘪嘴,一脸不信的起身,她摇头晃脑,嘴里还不住嘀咕着美人祸水。
萧君浩这边,叫常娆一番胡搅蛮缠给搪塞过去,两个人一个红了半张脸,一个屁股疼的坐不下凳子。
终是以两败俱伤做了个了解。
“我应了南院王府的帖子,说是下午要去他们府上听什么佛法会,你把我打了,教我出去丢人么?”常娆越想越气,指头点着萧君浩的心口,不依不饶道。
她本就生的娇气,平日里熄了灯,萧君浩动作大些,都要哭鼻子抹眼泪的喊疼。
常老爷疼她如掌上明珠,便是她那位不着调的母亲,也不曾动过她一根指头。
萧君浩这一巴掌,是她长这么大,头一回挨打。
“疼死了,你知不知道!”常娆委屈道。
她指头戳在萧君浩的心口,一下又一下,像刀子一样捅在萧君浩的皮肉上头。
教他半句分辨的话也说不出来。
“我得过!我的过!”萧君浩连连作揖求饶。
这会儿只想把人哄好,便是听见她话里说要去南院王府赴宴,也不敢再多怨言。
常娆白他一目,起身进了里屋。
萧君浩在外头渡步一会儿,小心进去哄人。
见常娆面上盖着帕子,便小心凑了上去,伸手解她衣裳,想看看她到底伤势如何。
“做什么呢?”只听一声冷冰冰的斥责,萧君浩去看她的脸,正撞见常娆睁着眼睛看他。
“你没睡呀。”萧君浩尴尬道,“我瞧瞧你身上红了没?”
常娆是侧着身子,歪在那里,见他过来原本是想着不要搭理,没想到这人竟上来就要脱她衣裳。
“没红你是不是要再补一巴掌?”常娆没好气道。
“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萧君浩还想替自己辩解。
眼看两个人又要吵架,便听见琥珀叩门说话:“主子,南院王府来人了,说是请主子去府上赴佛法会。”
常娆撑着萧君浩起身,没好气的道:“走吧,人家来请了。”
萧君浩再不敢惹她生气,只得殷勤随行,跟着一起上了南院王府的马车。
小两口在家里斗嘴,出了外面,倒仍是一副和气模样。
马车在云中府城郊的一处庄子里停下,还没进门,便已经能听见里面诵经的声音了。
因惠明方丈的缘故,常娆并不十分信奉这些,她更多的还是相信类似于李道长那等的修仙长生之法。
只是她要与南院王府打好关系,人家来请,她也不方便拒绝了去。
萧君浩先下了马车,又转身去抱常娆。
常娆在外头自然不会落他脸面,亲昵的拦住了他的脖颈,贴着他的身子下来。
“妹妹、妹夫好亲昵啊。”一声熟悉的音调,自马车后头传来。
夫妻两个寻声去看,便瞧见后头马车赶上,一美妇人探着脑袋跟他们说话。
那人十七八的模样,梳着盘云发髻,鬓间簪了金凤,脖子上戴着一方圆玉,拿金项圈牵连,只一眼便知其富贵。
常娆见了熟人,拉住萧君浩手上前说话:“苏姐姐,好巧啊,在这儿碰见你了。”
苏南枝的马车也在一旁停下,却只有她一人下来,由一旁伺候的琼玖搀扶着,与常娆一同进去。
“只姐姐一个人来?”身旁不见陈首辅的踪影,常娆便笑着闲话。
苏南枝看她一目,嘴角抿笑,似是欲言又止。
见常娆眼中疑惑不似作假,苏南枝才笑着给她解释:“我朝陛下要赏他一样皇亲国戚来做,我自请和离,早就不在一处了。”
“啊?”常娆只惊讶道。
她是想好好打个招呼,却不料,竟揭了人家的伤心事儿。
苏南枝拉住她的手,冷冷的看了一眼旁侧的萧君浩,丝毫不避讳的道:“听说妹妹跟前这位也是赘婿。”
“……可要盯紧了点儿,别咱们汲汲营营那么多年,养出了一只膘大体硕的雀儿,却飞去了别人家院子里唱曲儿。”
此话一出,萧君浩脸上青红难辨。
恼的他直在心里腹诽:这姓苏的实在歹毒,她自己叫那陈志高耍了,也想害的他家宅不宁。
常娆则笑着抓了抓他的手,只淡淡道:“他疼我的。”
只四个字,却回了苏南枝的提醒,也全了萧君浩的体面。
苏南枝今日前来,不是为了提醒她这些,只笑着点头敷衍,便不再继续说这些事情。
一行人进了里头,便有庄子里的掌事过来迎客。
“大小姐,智明法师已经在里头候了些时候了,只等您过去了。”那人直奔苏南枝跟前,恭敬的道。
苏南枝拉了常娆的手,笑着道:“这些日子流年不利,干爹给我请了法师驱晦,我先过去。”
常娆只笑着点头,教她先行。
不用问也知道,苏南枝口中的流年不利,说的是谁。
“他们两个还真分了?”常娆扭头,去问身旁的萧君浩。
前头有领路的小厮,两个人也不敢说话太大声音了,只身子贴着身子,叫两个人听得清楚便是。
“未必。”萧君浩道。
之前在平江府那回,他追出去看的时候,虽没瞧见苏南枝的正脸,但与她依偎在一起的那人,却正是陈志高本人。
加之从陈志高的话音里去听,也半点儿不像是跟苏家断了干系的模样。
“哼。”常娆意味不明的哼笑出声,睨他一眼,便与他站的更近一些。
南院王在正堂坐着,听下人说常娆两个来了,笑着起身,倒没出来,只站在那里,叫人来请。
“我那夫人还说要来见见你,好巧不巧,她又闹了头疼,才回去歇着,你这丫头就过来了。”南院王笑的声如洪钟,指着一旁叫两人坐下。
“蒙王爷厚爱,该是我递了帖子,上门拜见夫人才是。”
常娆把客套话说的滴水不漏,只是说话的时候,眼睛却看了一眼一旁的萧君浩,生怕他再生出些别扭心思。
只不过,这会儿萧君浩却只笑着在听,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飘忽不定的观瞧着这屋子里的装扮。
说了会儿话,外头下人过来回事,说是来了贵客,南院王则笑着起身,叫底下的人好生招待,便起身出去。
底下的人过来奉茶,萧君浩自己身手去端,应是热茶洒在了手指,轻轻惊呼了一声。
常娆当他烫到,慌忙凑了过去,捧着他的手指去看。
耳边则传来萧君浩低低的声音:“你不要动,上头有人在看着你呢。”
常娆身子僵住,捏帕子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裳。
萧君浩又道:“你待会坐回去,只往正对着我身前的那处去看。”
“嗯。”常娆细细的道。
然后若无其事的坐了回去,她笑着扭头,装作跟萧君浩说话的样子,猛地抬眼,果真撞见了一双眸子。
直勾勾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那人看她看的入了痴,忽然与她四目相对,便逃也似的消失在头顶的那处小孔。
接着,听见细微的木板挪动,那处便叫人堵上。
常娆欠身跟萧君浩道:“他逃了?”
“不别急,我给你把人找出来。”萧君拉住她的手,低声道:“我记住了那双眼睛。”
常娆只听话的跟在他的身旁。
萧君浩借口说要四处走走,南院王交代了要好生招待两位贵客,底下的人自然不会拂了他的意思。
有两个机灵的小厮在前头引路,后面又跟着六对伺候的丫鬟,一行人浩浩汤汤的顺着一侧的小路,去了后面。
果如萧君浩所料,刚才他们呆着的屋子,与后面那处是有连同,上头另有阁楼,那双眼睛,便是躲在阁楼里头看的。
这庄子里来来往往这么多下人,那人没有南院王的准许,想要躲在上头,自是不能。
不用猜也能知道,刚才那位,定是这府里的人。
只是,他却想不明白,即是南院王府的人,自大大方方的出来相见,为何却要躲在那处像个小贼?
绕着这几排房子走了大半圈,也没能找到能上阁楼的法子,再往前去,却听见一个院子里已经有念经的动静了。
“前面在做法师?”萧君浩问一旁的下人。
跟前伺候的婆子过来说话:“是我家大小姐要做法驱祸。”
因在门口遇着,常娆两个自然是明白她口中的大小姐指的是谁。
那婆子应是跟苏南枝关系交好,又抿着嘴道:“也是那位不知足,是个喂不饱的雀儿,大小姐待他恨不能掏了心肝儿出来,却……”
“哎……”那婆子长叹一声,便不再说。
萧君浩是要找人,自然不愿掺和进别人家里的这些闲事。
况且,易市那事儿,他还要跟陈志高多打交道。
更是没有必要在苏南枝跟他之间做个战队。
常娆也明白这层道理,只淡淡的说了两句宽慰的话:“苏姐姐心地善良,自有菩萨佛祖护着,眼下只是一时的不快,过些日子,也就好了。”
那婆子点了点头,笑着道:“叫姑娘听笑话了,也是老婆子我多嘴,净说这些话来碍贵人的耳朵。”
常娆道:“我与苏姐姐是多年的旧交,自然不比旁人,她就同我的姐姐是一样的,您没拿我当外人,也是应该的。”
这边正说着话,里头便出来几人。
“这缘分可是不浅,你们俩竟然又摸到了这儿来。”苏南枝笑着招手,“过来吧,有缘人,我来祈福,你来看我祈福。”
常娆与萧君浩对视一眼,这会儿也不好再做推脱,只得又笑着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