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衎也是你的儿子,你不为他筹谋,你要为谁?”常娆教萧君浩的话给逗乐,只笑吟吟的去镜前卸了簪环。
小两口面上有气的进屋,琥珀也不敢跟上了伺候,常娆手笨,没两下的功夫,就叫那钗子缠住了发。
她只可怜的扭头,看向萧君浩求助。
萧君浩则坐在那里,天人两难的做着为谁筹谋的抉择。
“夫君,你快来帮我……”常娆做出委屈模样,给他递了个台阶。
萧君浩这才回神,紧走几步,到她身后,给她把鬓发理好。
常娆是精细养出来的姑娘,常老爷疼女儿,自小吃的用的,只拿最好的给她,便是这一头乌发,也生的精致细软。
萧君浩只拿柔软的绢纱替她把发笼在身后,又用两头追了红珊瑚的发带在那绢纱上绕了几圈,才松松的把头发给她理好。
“要通一遍么?”萧君浩又问。
常娆有话要跟他说,只笑着摇头:“你坐着,我想跟你说会儿话。”
驿馆里头可没又贵妃榻罗汉床一类的,两个人只脱了在外面穿的长衫,躺在床上说话。
“我在沈家那一年里,查的清清楚楚,沈涛手里的兵器拢共去了两个地方,一个便是从后梁出去,送去了北绒那边,另一处则是从晋宁出关,给了昭南国使。晋宁有李家的帮衬,而后梁这边,负责接应的那人,却是那南院王府的一个掌事。”
常娆声音浅浅,仅两个人贴的近些,才能听见。
萧君浩把玩着她的手指,那圆润的指甲上染了薄薄的一层凤仙花,像是一道精致的点心,叫人忍不住想要尝上一口。
她总是要仗着他的喜欢,才这么肆无忌惮的说着那些歪理。
萧君浩面上凛色:“林家私造兵器的事情,已经叫圣上那边知晓了,不假时日,便要盖棺定罪,你这会儿掺和进去,就不怕受到牵连么?”
常娆扭头看他:“私造兵器罪不至死,但把兵器卖送出关口,可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了。”
“……林家又不是傻子,便是你上次去他们庄子搜,也定是没有找到他们家把这些军械私自送出去的证据。”
萧君浩面上神色一顿,只认真的同她道:“你怎么知道,我上次没找到证据。”
常娆伸手,轻轻搭在他的面上,道:“你同我讲的。”
萧君浩不由的笑了出声:“又胡说,你又不曾问我,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这些?”
便听常娆道:“我在你心里生了眼睛和耳朵,那你想过什么做过什么,我都知道。”
“真的么?我不信。”萧君浩笑着摇头。
常娆道:“管你信或不信,你且说我这番话是不是说着了。”
尽管不想承认,但萧君浩还是如实点头,做了肯定的应答。
常娆却突然咧嘴,冲他直笑,“这不是你亲口同我讲的么?”
萧君浩先是一愣,等回味过来,才知道她是在作弄自己。
笑着就去抓她痒痒:“小坏蛋,在外头你委委屈屈,叫别人欺负了你也受着,合着心眼儿只是用在了我的身上?”
常娆连声求饶,又笑着把他揽在怀里道:“外头不是有你护着我么,你是我八抬大轿去娶进门儿的夫君,我跟你委屈,不也是人之常情么?”
萧君浩教她这两句话哄得心里那股子怨气顺畅,哼哼两声,也就顺了她的意思。
“你想顶了沈涛的买卖?”萧君浩把人抓在怀里,做出吓唬的语气问道。
常娆自然是不怕他板起脸的模样,只笑着搂上他的脖子:“我早就跟爹爹商量过的事情,咱们家手里的东西可比林家那些破铜烂铁要精细的多。”
她仰头看他,挑眉道:“说句不骗你的,便是镇北军与滇西军两边使得那些,在我看来,也不过尔尔。”
萧君浩面上神情叫人难辨,好一会儿功夫,才扭捏的问道:“那你之前给我画过的那张图纸,是故意的?”
那里头有一处明显无用的错处,除了她有心故意,再没有别的解释了。
“怎么会骗你。”常娆趴在他心口说话,与他胸腔的咚咚声共鸣,便是小声,听在萧君浩耳朵里,也是声如洪钟。
常娆拉他手道:“那次是我忘了,那处是有用的,只是你没见过好的,不知道它的用途。”
萧君浩道:“我听少爷说,滇西那边碰上了厉害的家伙,昭南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样惊天飞火,使了投石机打出能照万里长空,又在半空中炸开,那火光却不熄灭,所落之处,皆是一片火海。”
他低下头,看着常娆,不知道后面的话要怎么问才好。
常娆也抬头看他,两个人四目相对,还是常娆先心虚了下来,慌忙的收了眼神,一双小手抓紧了他的衣裳,脸埋在他的胸前,再不说话。
“又是一样瞒了我的。”萧君浩虽是笑着说话,但语气却有质问。
常娆瓮声道:“我上次跟你说过的,我当你听明白了,便没有再提。”
萧君浩哼笑一声,只把她的手指捏的更紧。
“疼……”常娆吃痛,轻呼出声。
萧君浩又问道:“那昭南那边,你可打通了关系?”
常娆道:“昭南那边连吃败仗,咱们家的惊天飞火只给他们演示了一次,昭南便舍万金求购,连讲价都不记得了。”
“那是他们糊涂,便是不买,滇西军也不会叫他们灭国的。”
当年崔太后领兵战场,那王德利便是太后身边的得力干将,此人除了熟读兵法,更是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
最是知道朝堂上的这些弯弯绕绕,否则,也不会在太后与圣上之间关系稍有缓和的时候,送了那样一尊代表军心的寿礼又借崔家之手,献给太后。
虽说,崔太后有意拿滇西军出来壮自己声威,但他王德利一样也藏着心思,想要跟表能耐。
那么一个心思活络的人,岂会不明白,昭南国在滇西一带打不死灭不掉,他手里的滇西军才能一直得了器重。
而前段时间,滇西军对昭南国的穷追猛打,也不过是因为镇北军出了纰漏,滇西这时候有了胜迹,正是邀功的绝佳机会。
常娆自然是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我又不傻,滇西军的心思倒与我不谋而合,不怕他们打不赢,只怕他们不敢打。”
她做的便是这军械买卖,巴不得两边连年征战才好呢。
萧君浩同她玩笑道:“你这么两头吃,就不怕回头叫人知道了,给你定个通敌卖国的罪责?”
常娆轻描淡写道:“通敌卖国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我是主谋,你也做不了从犯,细盘算起来,连宣平侯府也要一起跟着上断头台呢。”
“胡说!”听她越说越离谱,萧君浩嗔道。
常娆则翻身撑在他的身前,也不急着回他,只低着头,轻启樱唇,含住了他的唇,辗转来回,细细的啃噬。
“又要蛊惑……”
萧君浩嘴上说着反抗的话,但身体却诚实的把她按在身前。
“不准跑,是你先挑起来的。”他抓住常娆的手腕,生怕她惹火便起身离开。
“那就一起做主谋?”
常娆这话一语双关。
她话里的意思是军械那些,但这回儿听在萧君浩的耳朵里面,又多了另一层含义。
“一起做主谋。”萧君浩重重的点头,“上天入地,我都跟你一起。”
他按住了她的脑袋,就要翻身占据上峰。
却在解盘扣的时候,叫常娆一个狡黠,给逃脱开了。
“我待会儿约了冯家妹妹过来说话,天还亮着呢,教她瞧见了,又要笑我!”常娆娇滴滴的抱怨。
在马车里头那会儿,她已经叫冯娟给笑了一回,在叫人家撞见这事儿,真真是把七八辈子的老脸都不要了。
“你这个骗子!”萧君浩教她逗得有些不能平定,只咬着牙发狠。
常娆怕他胡来,忙开口喊人:“琥珀……琥珀……”
琥珀就在门外守着,听见里头主子喊人,推门便了来。
有了外人在跟前,萧君浩便是又气又恼,也不会这会儿就发作出来。
只恨恨的白了一眼,伸手拉过一旁的被褥,盖在身上。
没多会儿功夫,外头冯娟果然来了。
常娆只摇着团扇出去,连一眼也没多招惹里间那位。
她还真有正事儿要跟冯娟交代,偏那事情又不好叫萧君浩听见,他又赌气,正好少了跟他撒谎编瞎话的功夫。
两个女孩子抱着头在楼上客房里头嘀咕一阵,冯娟听完常娆的安排,眼睛瞪大,一脸的不敢相信。
“娆娆,咱们在后梁的地盘对那段国舅下手,万一叫人追查出来……”冯娟有些犹疑。
倒不是她胆子小,只是出来的时候,上峰一再交代,教她护好了宣平侯府这两位,只不要惹出一些事端才好。
却不曾想,她这个不省心的还没惹事儿,常娆就先起了个把后梁皇亲国戚给断子绝孙的念头。
常娆手中的团扇大风,掀起冯娟鬓角散下的一缕碎发,她笑着道:“你竟然怕了?”
“谁怕了?”冯娟是个激不得的性子,本来心里还有担忧,但听见她这句疑问,只咬牙瞪眼的反驳。
半分也不愿跟害怕俩字牵连上了关系。
“你不害怕,那就是不愿意了?”常娆把眼睑一翻,眸子微微朝上,不愿去看冯娟的眼睛。
“我没有不愿……只是……”冯娟还要踟蹰。
她是从军之人,上峰的命令大过天,上峰千叮咛万嘱咐的事情,她若是犯了,回去真不好交代。
常娆侧目,望她一眼,嘴里还不忘不咸不淡的奚落道:“上次你替她们试探我,还说是要诚心跟我认错,原来都是假的……”
“我去我去!”冯娟教她捏住了尾巴,马上过去捧了她的手,连连点头认下。
上次唐突问她借粮那次,她是真不知道那些话里头的意思,后来还是常娆没把她当外人去揣测,而是私下里寻了个机会,把里头的那些弯弯绕绕给她细细的盘算了一边,冯娟才明白过来。
她跟常娆是多年的旧相识,人家又是真把她当做自己人看待。
她冯娟不是个没良心的人,真心换真心,那次算她亏欠了常娆的。
“当真是自愿的?”常娆拿眼神儿瞥她。
“自愿自愿,您是我的小祖宗,便是舍了命教我去死,我也自愿!”冯娟在男人窝里呆的久了,连赌咒发誓,都带着那些糙汉子的味道。
常娆笑着白她:“为我去死这事儿,你来晚了,人家赶在了你的前头。”
又拿帕子擦了她额头的虚汗,继续道:“你只今晚替我办了这事儿,我便谢你,至于你的性命,还得好好的活着,等咱们回去,我家小春天就要会走了,你得了空去平江府看他,我教他喊你姨妈。”
常娆最善把家常话混着事情去讲,叫人觉得亲近,不知不觉中就顺了她的意思。
冯娟方才还在两难到底要不要顺了常娆的意思,三两句话,就教她把注意都放在了常衎身上。
“小春天?这么乖的名字?”冯娟喜欢小孩子,她大哥冯烁家里有一儿一女,侄子侄女见了小姑姑,能一蹦三尺高的欢喜。
听常娆提起她的儿子,冯娟连说话声音都变得轻柔许多。
常娆笑道:“春分那天生的,笑起来跟小黄莺似的,你二哥平日里哼曲儿哄他睡觉,他还不会说话,便已经要学着嗯嗯啊啊的跟着唱了。”
“这么厉害!”冯娟想起自家小侄子那难以下耳的破锣嗓子,只笑着追问。
“他是你二哥的儿子,你二哥唱曲儿好听,小春天自然也唱的好听了。”常娆给她解释道。
冯娟则抿着嘴笑,眉目疏朗的打趣道:“你说这话,我可就更不知道了,二哥可从没在我们跟前哼过半句,我只当你是来炫耀的。”
“去你的……”常娆嗔她。
两个人又嘀咕两句,外头天色渐渐深下,冯娟回房,洗漱过后,便息了烛火,屋里再没动静。
常娆过来看萧君浩是不是还在生气,却见人已经抱着被子歪在那里睡着。
她又不舍得把人叫醒,便叫琥珀把饭菜温上,信手取了一本外间书架上的话本子,坐在床边看了起来。
芸生驿馆风平浪静,隔着一处书院,再往南去,便是云中府最繁华的两座琴楼。
一个名作吾儿院,另一处叫做娇女阁。
吾儿院里多是好容貌的少年,生意虽不胜娇女阁那么热络,但往来之人,却多为达官富贵,金雕玉琢之人。
吾儿院二楼是有些身份的大人进来吃酒的地方。
一侧临窗,窗户下是涓涓细流,虽有水汽,却无嘈杂的流水之声,水流两岸又有驱虫的花木种植,若在楼上推窗凭栏,倒是别有一般滋味。
吾儿院的牡丹斋里,窗子半敞,一个红衣白袜的公子坐在窗前,手里拿着一壶酒水,仰头灌下。
他已经有些醉意,那吃进嘴里的酒多半撒了出来,艳红的纱织衣裳沾湿,服服帖帖的黏在一起,教他那本就不丰腴的面庞看起来更为消瘦。
那张微微凹陷的小脸,若是细看,还能瞧出来些许萧君浩的影子。
只是,面上那哀怨的模样,却叫人多了三分愁容,少了七分英俊,与萧君浩的落落大方差之十万八千里去。
隔着幕帘,三两琴女在灯火通明之下拨弄着琵琶。
客座之上,则坐了一个面满陶醉的汉子,宽鼻小耳,突出的额头在正面却是扁平模样,上头不着毛发,只叫人瞧着难看至极。
此人不是旁个,却是才在芸生驿馆吃了闭门羹的段国舅本人。
段国舅看着眼前的美人儿,只觉得杯中美酒越发的香甜可口。
他摇头晃脑的又吃一盅,只眯起眼睛,哄着眼前之人道:“舞累了?快来我身边坐着歇歇。”
段国舅拍了拍自己身边的软垫,奉承的冲着那美人儿笑,“凤仙小宝贝儿,快来,叫爷好好疼疼你……”
那小凤仙只不屑的睨他一眼,又仰头自顾灌酒,半句也懒得理他。
段国舅因是听到吾儿院里的人到府上去请,说是小凤仙经过老鸨子的开导,已经想开了,才去请他来的。
却不曾想,自己三番两次的赔笑说好话,这不识好歹的东西只冷眼看他,半点儿也不给好颜色瞧。
“小凤仙!”段国舅也有些动怒,题名道姓的喊了小凤仙的名字。
小凤仙仍是不理,一条修长的腿往窗框上一伸,懒洋洋的瘫在哪里。
分明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嘭!”段国舅恼羞成怒,当即就掀翻了桌子,杯盘碟碗落了一地,银子磕在银子上头,发出清亮的响声。
跟前伺候的众人也怕,那三个琴女抱紧了怀里的琴,偷眼寻了个机会,便绕过后面珠帘,逃了出去。
去跟老鸨子禀报去了。
段国舅生气的时候,一双扁平的鼻子越发的宽阔,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儿,像滚开了茶壶嘴儿,叫人看着可笑。
小凤仙是真的吃醉,盯着段国舅那张气的瞧不清原貌的脸,噗嗤一声,便乐了出声。
“真丑。”小凤仙醉眼朦胧的道。
他最烦这等听不懂人话的东西了。
天底下漂亮的小倌儿多了去了,怎么偏就想瞎了心,非要往他这处不通的地方冲撞呢?
小凤仙像是看不懂段国舅脸上的怒气,仍是自说自话道:“丑东西,我不要你的银子,你能不能别再来点我?”
外头,老鸨子领了人过来,隔着门听见小凤仙说出这话,也吓得捂嘴,不敢说话。
一旁有个模样娇俏的小倌儿,也是这吾儿院里有些名气的,却不是淸倌儿,叫做小翠竹。
模样虽没小凤仙好看,只是他会来事儿,又是个荤素不忌的性子,倒是得了不少达官贵人的青睐,听说,连云萝郡主也是他的入幕之客。
“妈妈,这得罪了国舅爷,您可就得好好打点了……”小翠竹一双凤眸淡淡一瞥,不屑的起身,就要下楼。
那个不中用的东西,还当他是什么厉害的角色呢,不过是白长了一张漂亮皮貌,却跟往常那些一样,都是没脑子的货色。
他不过是略施手段,只是把段国舅引来,那小凤仙就自己挖坑埋了自己。
真是蠢死。
小翠竹拾步下了楼梯,脚下的鞋子踩在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敲在老鸨子的心头,也叫她清楚的在救与不救之间做了抉择。
“妈妈……咱们要进去么?”说话的是刚才逃出来的琴娘。
素日里,她们多得小凤仙的帮扶,这会儿里头出了事儿,帮忙说句好话,也是人之常情。
老鸨子打定了主意不救,只把一双鼓囊囊的鱼眼一番,眼白倒比眼黑大,狠狠的睖了那多嘴的琴娘一眼:“进什么进?国舅爷愿意宠幸咱们小凤仙,那是咱们吾儿院的福气。”
她把手里的帕子一抖,掐起本不存在的水缸腰:“皇亲国戚可不是人人都能瞧见的,这可都是你们好好学着的榜样!”
“妈妈,公子他……是淸倌儿啊……”琴娘还想求情,只是迎上老鸨子那狠戾的眼神儿,话音却变得越来越小。
这会儿已经离开了小凤仙的屋子,老鸨子说话也大声起来,脚下跳了两下,指着那琴娘的鼻子就骂:“淸倌儿怎么了!他是点着守宫砂啊还是鸽子血啊!”
“……这天底下的男人就没有干净这一说,咱们小翠竹模样俊俏,不也是个淸倌儿!”
谁不知道,小翠竹是出了名的玩的花。
老鸨子说出这话,已经是直白的告诉众人,今儿的事情,只当没有瞧见。
等明天小凤仙从里头出来,还是他们吾儿院出了名的淸倌儿魁首。
外面众人散去,吾儿院里迎来送往,依旧是一番热闹景象。
屋里,段国舅气的脸上涨成了猪肝儿色,气的直长大了鼻孔,一口接着一口的喘着粗气儿。
想自己这么多年头一次喜欢上一个人,虽说是个男的吧,但也是他真心爱的。
便是不能抬了正妻,但放在府里养着,也能教他一辈子荣华富贵。
偏这人是个不知好歹的狗东西,出来卖的,竟然还敢嫌他面丑?
段国舅虽自知自己模样不好,但得老天爷眷顾,爹娘给他生了个如花似玉的妹妹,他那妹子又是个有福之人,进宫便得了恩宠,给他搏了个尊贵身份。
如今他妹子又是太后,这天底下就再也没人敢当着面说他貌丑了。
这会儿,听见小凤仙说他丑,过往不好的那些记忆全部浮上了心头,段国舅把手中的酒杯一摔,伸手骂道:“把这贱人给我捆了!”
左右伺候的差官是太后钦点了来保护他的,自然是有些本事,三两下的功夫,便拿绳子把人绑好。
丢在了床上。
这两个人也是经验老道,知道段国舅对这小凤仙打的是什么主意,捆了人,便拱手告退,只在门口把守,叫任何人都不得过来搅扰了国舅爷的好事儿。
一片狼藉之中,段国舅一步又一步的走到近前。
小凤仙虽叫人捆住了手脚,眼睛却是能看清楚的,他瞧见段国舅的那张令人作呕的大脸凑了过来,别过脸去就开始干呕。
“你当我会生气?”段国舅起身爬上了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我才不会生气,你这会儿嫌爷模样不好,等待会儿见识了爷的本钱,就只心肝儿哥哥的喊了。”
段国舅撩开小凤仙面上凌乱的碎发,一边去解他的衣裳,一边喃喃自语道:“小宝贝儿,也是真的稀罕你。”
“……那大陈使臣不过是跟你有了几分相似,就叫爷忍耐不住,只想把人压倒了才好。”
“……你只乖乖的听话,跟了爷,以后便事事都顺着你。”
小凤仙意识有些清醒,虽还不明白自己即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但却本能的去推段国舅的那张脸,想要离之再远一些。
“撕拉……”
一声布帛撕裂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哭喊救命。
外头两个守卫互相看了一眼,不由得嘿嘿一笑。
国舅爷今儿可是比往常粗鲁的多了,连撕扯的蛮横手段都给使上了。
屋里,撕裂的床幔落在地上,之间一黑衣男子一手捏住了段国舅的喉结。
“再喊一声,要你狗命!”说话之人虽压低了嗓音,但声音清朗,仔细辨别,还是能够听出来这是个女人。
段国舅吓得把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下去,只哆哆嗦嗦的不敢动弹,上牙磕着下牙,连腿肚子都在打颤。
“你……你……”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你要钱么?”
冯娟本是小心谨慎的想尽快动手就走,却叫他这句要钱给气笑了。
“蠢货!”冯娟没好气的骂了一句。
随手从靴子里掏出匕首,原是想割了被捆住的那个身上的绳子,又怕到时候后梁官府追查起来,单给他松绑要叫人把怀疑引到无辜之人身上。
她垂了眸子,利落的撤了那被她撕开的床幔,两个缠绕,便把段国舅给绑在了床头。
又随手拿了个酒壶盖子,塞他嘴里:“张嘴。”
段国舅乖乖听话,才张开了嘴,就叫那盖子塞了进去。
冯娟好心嘱咐道:“待会儿要疼,你可咬紧了啊!”
没等段国舅明白过来她要做什么事情,便见冯娟手起刀落,一攮子切下了段国舅的子孙根。
“啊疼死我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冯娟有条不紊的开窗而去,没入漆黑的夜色之中。
外头,两个值守的人还在那里惊讶,小声的夸赞国舅爷本钱颇厚,这次那叫小凤仙可比寻常那些要叫的厉害多了。
不消两刻钟,冯娟便得手回了芸生驿馆。
琥珀过来跟常娆小声嘀咕两句,常娆便面上带笑的点了点头,道了一句:“这是咱们家的人没跟着,倒是便宜他了。”
敢拿脏手摸她的人,就是天王老子也是不成!
说话间,便见床上那人清醒过来,萧君浩见她在身边坐着,加上才睡醒不记得火气,便笑着问道:“便宜谁了?”
琥珀下去备饭,常娆则笑着过去把人抱住:“这次算是便宜你了,我就大人大量的不跟你置气,再有下回,我定饶不了你。”
等萧君浩起来洗了把脸,清醒一些,坐下来吃饭的时候,才回过味来,又叫这小坏蛋占了便宜。
转天,段国舅叫人在吾儿院给断了子.孙.根的消息,便在云中府传遍开来。
后梁虽不抵触吾儿院此类地方,但豢养淸倌儿这些事情,私下里当做一种情致,任谁也不会多管半句。
但段国舅身为朝廷命官,又是那么个尊贵身份,做出这种事情本就是一种羞耻,又闹出了这等荒唐。
一时间竟叫人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陈志高一早起来,听到底下人说了这样消息,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苏南枝则没好气的骂道:“你还在笑,待会儿人家就梨花带雨的找你委屈,我瞧你去不去?”
宫里那位在外头留了眼线,他们昨夜里歇在南院王府的消息,肯定已经传进宫里。
没等她说出第二句气话,便听见外头来人传话,说是太后有旨,说是请首辅大人进宫一趟,有要事相商。
苏南枝把手中笔丢了出去,漆黑的墨沾在陈志高月白色的衣衫上头,留下了不小的一片玄色。
“没得讨厌!”苏南枝嗔道。
陈志高赔笑着过来,哄她道:“你且回家等我,我去去就来。”
苏南枝翻眼皮白他:“你胆敢教她沾了半点儿便宜,别怪我打折了你的腿!”
陈志高笑着点头应下,又道:“不消你打,我自断双腿,以后,只在家里叫你养着,成不?”
“哼。”苏南枝也不顾手上还沾着墨色,便起身出去。
陈志高在后头追问,“你去哪儿?”
苏南枝并不搭理,还是她跟前的琼玖小声的透露了一点儿风声:“小姐说了,要家去等常家姑娘呢。”
听到是要等常娆,陈志高才点头应下。
回头等他想起来说常娆肯定不会去的,苏南枝却早就带着丫鬟婆子出门,没了踪影。
陈志高进宫,先去宽慰了太后母子,又替小皇帝解了几个最近的疑惑。
那与大陈的边关易市问题,本是段国舅想要邀功,便求了过去,眼下段国舅重伤在家,怕是一时半会儿出不了门儿。
正巧陈志高回来,小皇帝便把此事指给了陈首辅来管。
“陈卿!”小皇帝从龙书案后探了个脑袋出来。
陈志高做过他的夫子,两个人说话倒是君臣和睦。
“陛下还有何吩咐?”陈志高只恭敬的道。
“你不在的时候,朕夜里梦见过你!”小皇帝露出漏风的门牙,笑的一脸童真。
陈志高也跟着笑,没等他说出惶恐的托词,便听小皇帝又道了一句:“母后说她也梦见过你!”
陈志高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只抿着唇,一句话也说出来。
小皇帝应该也是发现他有些生气,便不再说话,缩着脑袋又在厚厚的奏折前头坐好。
跟前的奏折虽都是辅政朝臣们批示过得,但他才是皇帝,仍是要根据上头的一些批注,做最后的定夺才是。
出了宫门,陈志高一脸怒气的去了户部。
萧君浩一大早就叫后梁的官员给请来了,这会儿正坐在那里,一边等着后梁这边主事的人来,一边闲的无聊,直扣手指头。
外头有传话官来报:“陈首辅来了……”
屋里的官员个个打直了脊背,坐的端正起来。
萧君浩这才收回了心神,教自己认真起来。
他抬头看,便见一个模样儒雅的男子进来。
模样尚可,身材尚可,就是年纪大了些,不如他这般年轻朝气,也是那苏南枝没得挑了,才选了个这样平庸的一个,做了上门儿的赘婿。
这些心里话,萧君浩自然不会说出来的。
他只客套的跟陈志高两个互相见礼,便在户部的议事厅里安生坐下。
“来贵国商量个易市的事情,还真是涨了不少的见识。”萧君浩虽是头一次跟陈志高这么相近的打照面,但不知道为何,他却觉得跟这人有些熟悉。
像是多年的老友似的,只一眼,便知道对方是故人。
即便是这位故人,实在叫人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陈志高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是在嘲讽段国舅做的那些荒唐。
这事儿本就是后梁这边理亏,便是嘴巧如陈志高,也只讪笑着点头:“是涨了见识。”
别说是他们这些外人涨了见识,光是那段国舅的三把板斧,就连他也算是涨了见识。
萧君浩见他脾气和善,又是个好说话的,便又追问了一句,去探他的底线。
“不知道陈大人有没有这些嗜好,也好叫我们这些外乡人早做准备。”
底下,后梁的官员个个黑了脸。
脾气不好的当场就有拍桌,脾气好一些的也在心里默默的骂人,只道这大陈的使臣是个蹬鼻子上脸的东西。
陈志高倒是不气,萧君浩虽不知道他的身份,但他却清楚的知道萧君浩的身份。
那双漂亮的桃花眸子在萧君浩的身上打量几眼,眼底有称赞,也有叫人看不明白的意思。
历经过段国舅的事情,又叫常娆提着耳朵念了好几回,萧君浩这会儿见这姓陈的也来看自己,心底顿时生出些许戒备。
他把眉头一拧,当着众人的面,斜眼陈志高,到了一句:“陈大人,自重啊。”
陈志高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只当做好玩的跟他解释:“我有夫人的,萧大人别怕。”
陈志高这淡然自若的回复,倒叫萧君浩的行为显得有些小气了。
好在两个人是正经做事儿的人,斗了两句闲话,便认真讨论起来边关易市的问题。
原先,后梁那边见大陈只使了这姓萧的一个过来,自己这边人多,肯定是要占了上峰的。
却不曾想,那姓萧的虽是个朝廷官员,但对贸易生意这些,知之甚深。
但凡是后梁这边说起来的问题,姓萧的好像早就有了自己的定夺,高抬低放,一番讨论下来,后梁这边便是扯破了嗓子,激动地就差没有打起架来。
还没没能在姓萧的手底下占去多少的便宜。
一众人拿萧君浩没有法子,只把求助的目光落在陈志高身上。
只盼着首辅大人能够站出来压了这人的气焰,好叫大家伙儿出一口恶气。
陈志高却并不把事情往易市上去说,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笑着道:“晌午了,我请萧大人去楼外楼吃酒可好?”
能够明目张胆的在同僚面前说要请人吃酒,陈志高恐怕是头一个。
他又只请一个,旁的人只跟着起身,三三两两的各自散去。
陈志高给了面子,萧君浩却并不打算去接他的面子。
“去不了。”萧君浩笑着摇头,“我跟你一样,都是赘婿出身,偏我家夫人管的严,不叫吃酒,不像陈大人这么自在,做了赘婿,却不知赘婿的本分,还要在外头沾花惹草,只叫家里倒烟呛人。”
他指的是后梁太后下旨要纳他为太上皇的事情。
若是旁的,陈志高还能笑着往下面接话。
但小太后这事儿,他却怎么也没法子用玩笑的心情去说。
“萧大人要是也有此等心思,不妨本官替你引荐一二?”陈志高只笑着看他,“我后梁不比大陈那么迂腐守旧,你只要顺好了家里那股烟火,别呛了自己就成。”
萧君浩冷哼一声,笑里藏刀道:“我不比你,没那么大的胆子。”
陈志高懒得跟他纠缠这些,户部这边人多嘴杂,保不齐有小太后的耳朵。
回头该说不该说的话传进宫里,又要生出些事端。
家里那个已经生气了,再闹腾下去,还真要入这臭小子所言,要倒烟了。
“请你吃酒,去还是不去,一句话的事情。”陈志高意简言赅。
萧君浩不解的打量他几眼,犟了犟鼻子,“去啊,当谁不敢呢!”
他招招手,喊了个随行的小子过来,教他回去跟夫人传话,只明说这边的消息。
陈志高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害怕到如此地步,胆子真大!”
萧君浩白他一眼,突然脸上浮出笑意,朝着他身后的路上拱手:“苏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