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见到冯雪,是半个月后。她的模样苍白许多,身上像是被抹去了棱角,不再咄咄逼人,也不再那么光鲜亮丽,脸上的神情亦不再神采奕奕。她的校服衣袖上别着一块引人注目的黑纱。小七想要安慰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生怕一个不小心触痛了她。想来想去,便沉默了下去。八壹中文網
班级里的同学见冯雪戴着黑纱,大多从哪里听说了有关她的家事。好奇心使然,便有意无意地朝着这个经历了悲惨遭遇的女孩多看上几眼,再议论上几句。被察觉的时候,又措不及防地刻意移开视线。曾经那些簇拥着冯雪的伙伴,也不再与她亲近,反而在擦身而过的时候,会不自觉地侧身避开她。
冯雪也不再主动和别人说话,下了课便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埋头做习题。
这样过去了一周,冯雪突然找了之前问她借cd的女孩,想要回那张周杰伦的cd。女孩面露为难之色,不情不愿的还是答应了。第二天将那盒cd带来学校的时候,只见塑料壳子被摔出了一条裂缝。
冯雪用阴郁犀利的眼神望着那女孩,女孩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明知理亏,却硬是鼓着腮帮子,调高了嗓门说,“不就是一张cd嘛,又不是故意弄坏你的壳子,要不要这么小气。”
说话间,周围的人纷纷朝这边望过来。
冯雪咬着牙,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将cd收进了包里。
午休的时候,她独自一人抱着那盒cd坐在楼下花园里。她已经几天没有吃东西了,双颊凹陷下去,面色也不太好,枯黄的头发随意地扎作一团。
地面有一滩积水,叶子落下去,在水中央转了个圈。
她觉得自己很糟糕。
她紧了紧手,忽然间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失掉了所有的勇气。她不应该出现在学校,甚至,不应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原本的班长,女生的核心,在一反常态,大发脾气地打了同学之后,又没了妈妈。班里的同学这才渐渐意识到,自己看到的冯雪,可能并不是真实的模样。昔日的伙伴变得陌生,大家都不敢靠得她太近,也不敢主动和她说话了。她突然成了人人避之而不及的人。
林旻穿着天蓝色的校服衬衫,手里拿着一个篮球朝这边走来,看到她的时候,他微微一愣,然后对她点了点头,算作招呼。
看着他径直走过去的身影,冯雪似乎看到了自己被映照放大的可怜之处。
“冯雪,”那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你没事吧。”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击破了她内心最后的一道防线。她怎么可能没事。这几日的经历在她的脑海里反复地重演,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那一幕幕不停地倒带回放,一次又一次地刺激着她的心脏。妈妈苍白的毫无血气的脸,医生严肃的面孔,冷冰冰的死亡证明,爸爸几次满目泪痕,趺坐在医院走廊的外公外婆,躺在棺木里的母亲。火化,哭声,尖叫。那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不知何时开始的,也不知是何时结束的。她害怕,她后悔,她的每一个神经细胞都紧绷着。
那个人走了过来,手里摆弄着篮球,在她身边坐下了。
那一瞬间,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周菲儿跟着冯雪走下楼,然后躲在教学楼的柱子后面犹豫着是不是应该走过去。她不明白自己是如何与冯雪结下了梁子。可思前想后,觉得自己此时若是走了过去,大概只会增加冯雪的不愉快。
听到林旻的声音,她便放宽了心,悄悄探出身子望着并肩而坐着的两个人。
“你知道为什么给我取名冯雪吗?”冯雪的手指摩挲着那盒cd,脸上带着憔悴的笑容,“我出生那一年,下了一场大雪。逢雪而生,我妈便对老冯说,这娃就叫冯雪吧。我妈那人,没什么文化,也没什么优点,平时就爱唠叨,也不懂得看人的脸色。自己活的随意也就算了,没想到,给孩子取个名字,竟也这么随意。”
“虽说她没文化,可总是活得一丝不苟的。练了一手好字,出门前总要把头发扎好,衣服捋平。”
啪嗒,一滴眼泪打在盒子上,沿着那条裂缝化了开来。
“在遗体告别的时候,我看着她那么安详地躺在棺木里头,就好像睡着了一样。哀乐声听得让人浑身发毛。站在空荡荡的礼堂里面,凉飕飕的风穿来穿去,耳边是那些亲朋好友抽抽搭搭的哭泣声。我站在棺木边上,却怎么都哭不出来。这女人怎么会死呢?她前一晚还坐在我的床头同我说话。怎么这么突然就死了呢?所有仪式都结束了之后,我急匆匆地跑回了家,翻遍了所有角落,才敢确信,她是真的不见了。”
她趴下身子,捂着脸哭了起来。林旻在一旁不知所措,他犹豫再三,还是将手放在了冯雪的肩上,轻轻地拍了三记。
冯雪的声音哽咽到模糊,“她死了。她真的死了。她就那么一声不吭,自作主张的死了!”
冯雪的声音一句比一句痛切。
她真的好想知道,那一晚,妈妈坐在她的床头说了些什么,可是,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知道了。
周菲儿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却撞上人,她慌张转身,看到陈昀正站在她身后。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伸出手默默地抱住了她。她将脸埋在他宽阔的胸前,眼泪湿润了他的校服衬衫。他的手紧了紧,将脸埋进她的头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