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叔叔说,没人会知道那天晚上在公园里发生的事情。可菲儿很清楚,这个世界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学校是个多么小的地方,小七的妈妈闹得那么凶,他们几个人又人人带伤,别人看到了怎么可能揣摩不到呢。
冯雪再也没有和女生们扎堆在一起,自然又出来一个新的‘冯雪’,成为女生的中心人物,没事就凑在一起八卦,说说自己听到的故事版本。
故事太多,走样的也太过了。菲儿有时听到了那些添了油加了醋的,有些神伤,也有些厌倦。相比之前,她变得没有那么坚强。
她有些累了,疲累于不停地掩饰和假装,疲累于不断地自责和后悔。
上课铃响,她逆着人流往楼上走,等走廊里的学生都回到了自己的教室里,她在空无一人的楼梯上坐了下来,春日的阳光斜斜穿过雕花扶手,软绵绵地照在她的身上。
妈妈始终没有来看过她。擦肩而过的那一天,她就明白了,不管她是不是还有所留恋,她的妈妈早就已经消失不见了。爸爸和那个女人来了医院两回,她都躲着不愿意见,为此还提前办理了出院手续。这个时候,她就像一只受了伤的猫,需要一个人躲起来,自己舔伤口。
她谁都不想见。
有人走上了楼梯。
她抬起头,见来人是许唐,他的嘴角挂着点伤,似乎又和人打架了。
“赢了吗?”
许唐先是愣了愣,然后摸了摸自己青黑的嘴角笑了起来,“当然。”
他挨着她坐下,然后将手里的可乐递给她。
自从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周菲儿一瞬间回到了刚转校过来的生活。每天独来独往,也不同人交往,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平淡和冷漠。许唐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望着周菲儿的背影,心里莫名的沉重。
“你又翘课,是不打算考大学了吗?”
“我说过要考大学了吗?”他轻笑。
“不考可惜了。”
“那就考一个吧。”
“说得那么轻松。”菲儿笑了,那是久违的笑容。
“谁让我天资聪明呢。”
小风徐徐吹着,四下一片寂静,只能隐约听到班级里的诵读声。
“伤口还疼吗?”他问。
“你都听说什么了?”她反问。
“你受欺负了。”
她沉默。
他又问,“还难受吧。”
“我不难受。”她说着,拽紧了衣摆,“只是,我总是想起,小七他们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我害的。”
许唐见过波澜不惊的周菲儿,见过嬉笑俏皮的周菲儿,见过洒脱爽快的周菲儿,却从未在她那张小巧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她皱着眉头,垂着眼睛,瘪着嘴,低着头,像个孩子一样自责。
“这又不是你的错。”他说着,伸出那张温热的大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啪嗒一声,泪水落在了可乐罐子上面。
事件发生之后,周菲儿第一次哭了。
已经决定离开这件事情,菲儿只告诉了许唐。离出发的前二十来天,许唐几乎天天都跟在她身边,她再也没有落过单。
有一日,菲儿同许唐说笑着走在走廊里,远处闪过一道白光,紧接着天空深处传来一声劈雷。菲儿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她想起了那天天空深处绽放的烟火,胸口像是被重重的石板压住,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她看着自己颤抖的手指,悄悄藏进了手心里。许唐将失神的她拉进漆着绿墙的长廊里,“怎么,哪里不舒服吗?”
她摇摇头,有些失神地跟着他转进楼梯间。
陈昀正靠着墙站在那里,抬着那双漆黑的眼睛望着他们。他的脸色不太好,这半个月来,消瘦了许多,双颊凹陷下去。
“菲儿,”他轻声唤她,唤得没有一点儿底气,“你过来一下。”
见菲儿没有动弹,他又说,“我有话要和你说。”他说着,伸手去拉她,可刚一触及,她便后退了一步,从他的手心滑走。
“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陈昀眉头一皱,眼睛里充满了红色的血丝。八壹中文網
“你和我分手,是因为他吗?”他似笑非笑,逼近一步,抓住她的手,将她往自己身边拉。他不想放手,他根本就不想放手。同济园也好,分手那天也好,他从没想过要放开她的手。
“你干什么!”许唐见状,推了他一把。
陈昀着力不稳,向后踉跄几步。那一刹那,菲儿有些心惊胆战,身子不自禁地往前倾了倾,想去拉住他。陈昀一米八的大高个子,瘦得让人心疼。
“周菲儿,你真的喜欢他?!”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那天,是他错了。他是对苏青动了心。可她也不能一句“我们回不去了”就否定他们之间的一切,理所当然地和别的男孩在一起。
“陈昀,你别闹了。”许唐挡在周菲儿和陈昀之间说。
他看着躲在许唐身后低头沉默的周菲儿,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望向别处的眼睛里满是冷漠。他那颗灼热的心,逐渐凉了下去。她是一座冰山,他曾经费尽心思,融化了她的笑容。而现在,他彻底地失去了那个笑容。
“好,不就是分手么,有什么难的。”他红着眼睛,笑着往后退,“我陈昀要是再跟着你,就他妈不是人!我现在立刻马上就忘记你!”
那天之后的陈昀回到了原来的模样。他依旧是班级里的核心人物,总能恰到好处地调动气氛,周围围绕着许多同学,有他在的地方总是充满了欢笑。
他对谁都很好,可是他再也没拿正眼看过周菲儿,就好像他的生活里,从来没有一个叫周菲儿的女孩子。
菲儿看似波澜不惊,可许唐知道她心里是难过的。
离开的那一天,许唐坚持要送她,可他又不愿被菲儿的爸爸看到,只能躲在远处。在机场行色匆匆的人流中,周菲儿的身子那么小,那么脆弱,她一个人拖着一个厚重的箱子,红着眼睛,还在坚持微笑。他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海关门后,第一次哭了。一个一米八的寸头大汉,站在海关门外,一手捂着脸,哭得很大声,哭着哭着又笑了。
天空传来一阵轰鸣,一架白色的飞机冲破气流,载着周菲儿飞向远方,而那些她挂念却又不敢面对的人和事物,都被留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