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昀推开家门的瞬间，愣在门口。一阵风吹来，将地上散落的纸盒子吹到了他的脚边。
子欣走了，打包行李离开之前，几乎拆了半个家。
当他踏进这片废墟的时候，踩到了一片破了角的叶子，那是当年落在菲儿头上的那一片，他一直小心翼翼地夹在高中课本里，被子欣无意间抖搂出来了。
他弯腰捡起，正出神望着，手机突然响了。他才接起来就听到妈妈大声的责骂。
“我没你这个儿子。你怎么可以这么混账！”
他走进屋子里，随手关上了门。
“再过两个月你就要结婚了，现在说不结就不结？你把婚姻当儿戏吗？请柬都发出去了，宴席也订好了，婚纱照也拍了。你现在说不结婚？！陈昀，你到底在想什么？究竟是你们年轻人都看得开，还是你们压根就不知道什么是婚姻！什么叫做责任心？小欣说你前女友回来了？！前女友回来了又怎么样？就要和她分手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负责任了？更何况，你告诉我，你哪来的什么前女友？小欣她的声音都哭哑了。你给我听好了，你要是不和小欣结婚，这辈子都不要结婚了！”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头就挂断了电话。
他缓缓放下手机，慢慢踱步到厨房里。放眼看着一片狼藉的屋子，长吸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神经此时松懈下来，他只觉得浑身乏力。
他一直想要子欣离开，可真当她离开了，他心里又一阵难受。
回家路上，他拨了十几通子欣的电话，始终都无人接听。他终于能够体会他拒接她电话的时候，她心底的焦躁和不安。
再拨过去的时候，已经停机了。
她彻彻底底地离开了他的生活。
-如你所愿，我们分手吧。
他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那条消息，伸手拿了一瓶酒回到厅里。
坐在沙发上，他就着瓶子喝了起来。子欣的熊娃娃被压在杂物下面，棕色的毛沾上了白色的纸灰，显得很脏。他伸手抓起来，抖了抖。那是她以前最喜欢的娃娃，每次在沙发上看电影的时候，都喜欢抱在怀里。他把它放在茶几上，默默喝掉了半瓶红酒，撕碎的窗帘被风卷了起来，他仰面倒下去，用手抓住了胸口的衣服。
这么多年，他都像个情场老手一样，对分分合合波澜不惊。他以为自己不曾付出过真心。可现在他的心竟然会这么痛。他听不到子欣喜鹊一般的说话声，也看不到她在屋子里兜兜转转的身影，突然觉得好不舍。睫毛颤动，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菲儿站在货架前，出神地发愣。
这几日，她常常这样魂不守舍的。提着购物袋走出超市的时候，已经九点了，她抬头看了一眼云丝缠绕的新月，感觉这个季节就要渐渐过去了。
想起那一晚，她突然醒来，窗外的台风已经过境。她坐起身子，蹑手蹑脚地走到客厅里，看到了躺在沙发上的陈昀。她鼓足了勇气，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边蹲下。月光斑驳的影子落在他的脸上，她回来后，还没好好看过他。他的脸真好看，和小时候一样精致，还多了一份曾经没有的锐利。虽说外表变化不大，可他的性格却变了许多。他不再像小时候那样骄傲和温柔，脸上的笑容反而是沉淀了许多。
正当她看着他细长的睫毛，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触一下他的脸颊。他突然睁开了眼睛。她惊慌失措地收回，他却眼明手快地抓住了她的手腕。那也只是轻轻的一抓，随着她的退缩滑了出去，他跟着侧了个身，眼看就要掉下沙发，菲儿赶忙用双手托住。
那一瞬间，他的脸近在咫尺。鼻息之间弥漫着迷乱的酒精味道。
她慌忙将他推到沙发的里侧，按着自己扑通扑通狂跳的心口，跑回了房间。
夜风吹来，她深吸了一口气，摇着头把脑海里的思绪晃走。事到如今，她不该再对他心动了。
提着东西走回自己的楼道，刚出电梯就闻到一股浓重的香烟味。
她还寻思着谁这么缺德在楼道里抽烟，刚一探头，就看到有一个人影坐在楼梯上，是陈昀。他的头发有些凌乱，几日未见，他不仅变得有些颓废，还落了一层青灰色的胡子。
他抬起眼，不冷不热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什么都没说，他只是丢掉了手里残剩的香烟，起身大步走了过来。
她还没反应过来，他便伸出那只宽大的手，将她拉进了怀里。
他的身上有一股浓重的烟草和酒精混杂的味道。她将手放在他的腹部，想要推开，可他却越来越用力，将她使劲按在自己怀里。
“怎么了？”她紧张地问。
他只是抱着她没说话。
“你喝酒了。”
“这十年，你有没有想过我？”他的声音呢喃。
“你是不是醉了。”
“你就没有想过我吗？”
“我...”
“回答我！”他压低声音说。
“我不想打乱你的生活。”
“别跟我说不想打乱我的生活这种屁话。”他说着，“你她妈早就知道你一出现就会搞砸一切。”
菲儿咬着嘴唇沉默了。他说的没错，她又能安了什么好心？从她遇上陈昀的那一瞬间她就明白了，一切不可能安然无恙。她还是会对他心动，他看着她的眼神还是会让她留恋。
“周菲儿，你到底在想什么？”他咬牙切齿地问。
她鼻子一酸，红了眼眶。
“你听着，”陈昀松开了手，他看着她通红的眼睛，“我他妈的不结婚了。”说罢，他低下头咬住了她的嘴唇。
菲儿躺在床上，她不记得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了。陈昀的手还放在她的腰上，已经沉沉睡去。
看着他的睡颜，她忍不住伸手撩起了遮盖在他眼睛上的刘海。
刚到德国的那一年，她常常想起他那双清澈的眼睛。他望着她的时候，眼底那波秋水总是闪耀得像一片星辰。德国的冬天常常下雪，每当下雪的时候，她就会出神地望着那漫天飞舞的白雪。在遇到他之前，她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人会喜欢她。
她突然想起那个甜美可人的女孩子，陈昀的未婚妻。想起她眉飞色舞说话时的神情，活泼可爱，主动乐观。原来，陈昀喜欢这样的女孩子啊，和她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窗外夜色朦胧，月光洒在跳窗上，夜风从窗户的缝隙间钻了进来。她坐起身，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衣物。
“怎么了。”他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拉住了她的手。
“对不起啊。”
陈昀眉头一皱，用力拉了一把。她重心偏离，跌进了床里。
他不想再放手了，不管什么时候，都不想再放开了。
“为什么要道歉？”
“我们不应该这样。”
“我说了，我不结婚了。”
“我也说了，我回国不是为了打乱你的生活。”
“那是为什么？”
菲儿拽着衣物遮在胸口，皱着眉头说，“我就是在那边混不下去了。”
“什么破烂理由。”他稍一松手，她便起身迅速地穿上了衣服。
他看着她焦躁不安惊慌失措的样子，突然笑了起来，懒懒地往后倒去，靠在枕头上。那双明亮的眼睛毫无顾忌的，直直地看着她。菲儿拉直了衣服，回过身，有一刹那，她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他曾经的影子，似乎他还是那个骄傲放纵，充满自信，眼里只有她的男孩。
“你和许唐是真的吗？”
“嗯？嗯。”
“是骗人的吧，你没有和他在一起。”
菲儿别过头去，穿上了裤子。
“周菲儿，”陈昀唤她。
她皱了皱眉头，还是不习惯被他连名带姓地叫唤。
“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的生活早就乱了。”
他的生活确实乱了。从他猝不及防地看到周菲儿背着书包从四季园里走出来的那一瞬间开始就乱了。
陈昀穿着t恤，站在阳台上抽烟。
他习惯性地背靠着扶手，往屋子里看。
菲儿的家，简陋的不像样，一眼看过去，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和她在四季园的家相差太远。他很想知道，他看不见的这些年，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卫生间传来水花的声音。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突然间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这样会心地笑过了。看到她，就想笑，他想把自己最温柔的一部分留给她。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可以喜欢一个人，喜欢这么多年。就连那时候的恨和伤痛，最终都化作了思念。这些年，他确实很少想起她，就算偶尔想起了，也只是蜻蜓点水一般一晃而过，他以为他早就放下了。可当她真的站在他的跟前，用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望着他的时候，他就明白自己始终没能走出那段感情。或许菲儿觉得他性格骄傲开朗，活得光鲜亮丽，是从来都不会感到寂寞和孤单的，他不会执着和遗憾于那段并不长久的少年青涩的感情。可她不知道的是，因为她的拒绝，他一度情绪低落彻夜难眠，因为她的不告而别，他在教室里不愿意抬头，生怕看到她空空如也的座位。他也以为自己是个喜新厌旧，处处留情的人。他相信菲儿离开之后，他很快就会忘记她，爱上别的人，可到头来，才发现自己再也不会毫无保留地去爱了。倒是他一直觉得，周菲儿是个狠心的人，她似乎从来没有对他付出过真心，所以才离开的那么轻易。他从没想过，她也是会哭的。更没想到，第一次见她哭，是在她的床上。她只是默默地流着泪，让他一度误以为自己弄疼她了。
手里烟灰随风落下，他还是会有些介怀。因为自始至终，菲儿都没有问起他取消婚礼的原因。每次对于她不想触碰的事情，她都点到为止。或许她打心底就没有相信他和子欣已经分手了吧。那现在，他们能算是在一起了吗。
菲儿洗完澡，穿着一件长t恤一边擦拭头发一边走了出来。她看见陈昀在阳台抽烟的身影，宽阔的肩膀，结实的手臂，整个构成一道好看的轮廓线。
她将散发用橡筋一扎，走到他身边，拿过他的烟抽了一口。
刚吐出来，陈昀便俯下身子，吻了她的唇。
她夹着香烟的手，腾在空中不知怎么办。
他嘴角一斜，轻笑了起来。
“走，我给你吹头。”他说着，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