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菲儿跟着陈昀，走过了日本的大街小巷。
他们手拉着手走过浅草的寺庙，祈了福。深夜一点去一兰吃了拉面，坐着早班新干线去了仓看秋日碧蓝色的海景，他们穿过拥挤热闹的人群，走到安静的街道里。从日出到日落，他们呆在彼此的身边，一起吃饭聊天，拍照观景，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一切都显得稀疏平常又极其珍贵。
傍晚，他们在隅田川的河畔坐着，一人拿了一瓶酒，陈昀的黑色背包里放着从便利店买来的各种小零食。
菲儿喝了一口，将易拉罐放在地上，便扬着头，让秋风吹在自己的脸上。不远处的天空塔亮着灯。
“你能不能看前面。”她说，侧头看了一眼坐在身旁，一直盯着自己看的男人。
陈昀收回视线，取笑她说，“你害羞了？”
“你喜欢一直被人盯着看吗？”她没好气地说。
“喜欢。”他又补了一句，“是你就喜欢。”
“你...”
“嗯，有点恶心。”他自我检讨了一下，低头去书包里找吃的。
“吶，给你布丁。”他说。
“太甜了。”菲儿说。
“你以前爱吃甜的啊。”
“现在不爱了。”
“下酒。”
“你不是不让我喝酒吗？”
“这两天就算了，你要喝赶紧喝，回去了可得戒酒。”
菲儿应了一声，撕开布丁又问，“吃不完可以给你吗？”
陈昀点点头，又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但是你得多吃点啊，太瘦了。”
“你也不胖啊。”菲儿说着，吸了一口布丁，“你怎么没有中年发福。”
“练的。”陈昀说着掏出一包鱼干，“大一开始练的。”
那个时候，他便开始练身体。他再也不想体会危难的时候什么都做不了那种无助的感觉。每次回想起烟火节那一晚，菲儿被人压在草地上欺负的样子，他就觉得难受。
菲儿伸手摸了摸他的腹肌，隔着衣服还是感觉得到。
“摸了要给钱的。”他说。
她朝他吐了吐舌头。
“我也要。”菲儿看着陈昀嘴里叼着一片小鱼干，张开嘴讨吃的。
陈昀笑着说，“这么吃不难受么？”
菲儿才一皱眉，他就已经把小鱼干轻轻放进她的嘴里。
她心满意足地咬着，望向晴空塔。
“菲儿。”
“嗯？”
“我们和好了，是不是？”
她微微一愣，脑海里有个身影与跟前的陈昀重叠在一起。
隔着课桌，他蹲在地上看着她。
“嗯。”她早就想和他说，那个时候是她太固执了。
他裂开嘴，笑着搂过她的肩。
“明天去日暮里吧。”
“嗯。”
“谷中银座那边有很多小猫，你喜欢的。”
“嗯。”
“中午找一家好吃的寿喜锅。”
“嗯。”
“你怎么什么都答应？”
“嗯？”
“这几天，我说什么你都说好。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会答应？”
“大概吧。”
“那你嫁给我好不好？”
远处的铁路桥上，缓缓驶过一辆载货车，传来一阵有节奏的铁轨缓慢碰撞的声音。河边有小孩嬉戏玩耍。高耸的路灯上停着几只鸟儿。
他收敛了了一下眼神，有些失落，“没想到这么为难。”
“我没有。”菲儿回过神来。
“那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菲儿低头喝了一口，又吃了一口香甜的布丁，“你认真的吗？”
微风拂过河面。
“你喜欢的是你看到的我。我想，你不会喜欢那个真正的周菲儿。”
“哪个周菲儿？”他说着拉起她的手，“别人不要的周菲儿，还是从小被欺负长大的周菲儿，总是把想法藏在心里，假装满不在乎的周菲儿，又或者是觉得自己一无是处的周菲儿？”
她惊讶地看着他。
他也回望着她继续说，“明明长得很好看却觉得自己丑的周菲儿，习惯了独立不愿意撒娇可撒起娇来真的很可爱的周菲儿，没能力还要逞强帮助别人的周菲儿，害怕打雷下雨有惊恐症的周菲儿，会不顾形象痞里痞气抽烟喝酒的周菲儿，是个宝藏却觉得自己一文不值的周菲儿。”
菲儿红着眼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也笑着伸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
“我什么时候痞里痞气了。”
“那确实是以前不知道的周菲儿。”
菲儿看了他一眼，此时此刻满眼里都是他。
“你现在还有没有在吃药？”他问。
“不吃了。”
“下次，你会不会第一时间想到我啊？”
“嗯。”她笑着点点头。
陈昀告诉她，这几个月，他在处理家里的房子。房子出售之后，他购置了一套两室一厅的二手房。子欣闹了一阵子，在意识到她和陈昀已经没有可能了之后，彻底死了心，收拾行李回了老家。陈昀妈妈的情况还是很差，一直住在医院里，他几乎天天单位医院两点一线地生活，没有一点儿余力做其他的事情。
看的出，他憔悴了，但是他脸上的笑容比刚遇见彼此的时候纯粹了许多。
他是真的快乐。这么多年落在心底的结慢慢化开。
菲儿大概是有些困了，喝了酒她就容易犯困，脑袋靠在陈昀的肩上，沉沉睡去。
陈昀低头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他是真的喜欢这个女孩，喜欢了好多年。就算一开始，他并不了解她，只凭着一股少年之间的异性相吸和眼缘，仅仅因为一次怦然心动，就断定自己非她不可。但后来，越是了解，他发现自己越是放不下她。有多少故事能够喜剧结尾？他曾经想过，就算她回来了，又怎么样呢。她牵起了他心底那一层尘封已久的涟漪，然后呢？现实生活大多是遗憾，而他是幸运的，因为此刻她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菲儿迷迷糊糊的跟着陈昀回到了酒店。洗了把脸，换上睡衣之后，躺在床上突然清醒了。
她看着天花板，躺了一会儿睡不着，便爬起来裹了一件外套去阳台上透气。
望着这座城市的夜晚，她不敢回头看房间里的人。现在的一切都像一场梦，快乐得不真实，从陈昀出现在她家门外开始。她被他牵着走出羽田机场的时候，还一脸的茫然。
这一切确确实实发生了吗？或者只是一场终究会清醒的梦。如果是梦，她希望永远不要醒过来。
“怎么了？”他轻轻推开了阳台的门，给她披上一件毯子。
她仰起头看着他的脸，“阿昀，我喜欢你。”
她是真的喜欢他，从看到他在洒满阳光的校门口，和男生勾肩搭背，大笑着走进学校的那一瞬间，就喜欢上他了。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单纯地觉得，这个男孩笑起来真好看。他和她告白的那一晚，她的心里小鹿乱撞，没有想到，这么好的男孩子，竟然会喜欢她。
他终于等来了她的这一句告白，轻笑了起来，伸手弄乱了她的头发。
她踮起脚尖，搂住了他的脖子。
毯子滑落在地上的那一瞬间，她吻了他。
夜风拂过她细碎的长发，窗帘涌动。
天上繁星点点，云丝缠绕。
“你是不是醉了？”他在她耳边柔声问。
“没有。”她笑着低声说。
他蹲下身，捡起地上的毯子，将她裹在里面。
“以前不懂事，对不起了。”那些年，她太过较真了。和爸爸之间愈演愈烈的矛盾，对于出国的争执，妈妈的漠视拒绝，还有她那埋在骨子里的自卑，让她不愿意再面对那个对苏青动了心的陈昀。她刻意地疏远他，以为这样自己就不会在意他了，以为这样别人就看不出她心里难受。
“那个时候，你有没有喜欢我啊？”
“你感觉不到吗？”
“我没有你认为的那样自信。”他说，“你总是若即若离的，什么都不和我说。”
“我怕有的事情说了，你就不喜欢我了。”她说，“你那么出色，身边有那么多优秀的人，我是最普通的一个。”
“你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夜色静谧，空荡的街道，亮着灯的便利店。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那时候你不理我也算了，还天天和许唐在一起，每次看到你们走在一起，或者一起翘课，我心里就恼火。”说着又笑了一下，“但又觉得庆幸，那个时候你不是一个人。”
年少时，那颗脆弱悸动的心原本就是容易被打动的，陈昀在苏青和菲儿之间举棋不定的时候，哪里想得明白自己内心真正在乎的是什么。而菲儿的不自信，似乎从来没有相信过，陈昀喜欢的人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