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岑快步走进电梯,他外表看似从容不迫,可如果了解他的人见到就会知道,他的情绪已经在失控的边缘。
他木然的按下1层的按钮,面色冰冷。
他在气自己,为什么没有控制好情绪,为什么会失控。
在一起那么多年,他们应该体面的分开,而不是像刚刚那样恶语相向。
而且重点是,他竟然说出了那样的一句话来。
出了电梯,他没有去停车场,而是转去了住院楼旁边的小花园里。
毕竟他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开车。
因为时间还早,花园里只有几个住院的大爷大妈在做复健,很安静。
他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着,慢慢平复心情。
可是不过才坐了两分钟,就被一道声音打破了宁静。
“单岑?早啊!”
单岑回过神,他循声望去,就见从聪正往这边走过来,因为暴瘦的原因,病号服套在他身上显得松松垮垮的,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的瘦弱,但他脸上依旧挂着笑容,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重病的人。
单岑抿了一下唇,“早。”
“怎么那么早就过来了?”从聪一屁股坐到他旁边,说完突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来,“你昨晚不会没回去吧?”
不等单岑说话,他又‘哎呀’了一声,摆摆手说:“你俩真会玩。”
单岑:“……”我怀疑你在开车,并且我有证据。
不过从聪这一打岔,他的心情也已经完全平复下来,淡声道:“回了。”只是早早过来而已。
“那你怎么在这?”从聪双手撑在身后,随口问道,“这种时候难得不该在病房里你侬我侬吗?”
“……”单岑正思索着要怎么回答,旁边就传来了一道不满的声音。
“啧!我说你一大早的不好好在病房待着,跑这来干嘛?”
“晒太阳补钙啊。”从聪笑嘻嘻的朝来人挥了挥手,“早啊,尤公子,今天居然没睡懒觉。”
“睡个屁。”尤旭贤显然心情不太好,走过来递给他一个纸袋子,“拿着。”
从聪一点都不客气的接过来,然后迫不及待的打开看了看,待看清是什么时眼睛一亮,“福柳街的包子?”
尤旭贤‘嗯’了一声。
“谢啦!”从聪把袋子递到单岑面前,“拿一个尝尝,看跟以前的味道有没有区别。”
“喲!”尤旭贤像是才看到单岑一样,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啧’了一声,道,“真稀奇啊,我们花神这大忙人今天终于有时间来看老同学了?”
说着感叹道:“真是稀客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的太阳是从西边升起来的呢。”
单岑整个人有些发怔,他明显的感觉到了尤旭贤对他的敌意,只是有些不明白这敌意是从何而来。
他微拧着眉问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尤旭贤转开头,阴阳怪气道,“我能有什么意思呢?我就是表达一下我的震惊而已。”
“你闭嘴!”从聪抬脚踹了他一下,又瞪了他一眼道,“一大早的,你发什么疯?”
“我哪疯了?”尤旭贤不服道,“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吗?你住院那么久,他关心过你一次吗?哪怕是发条微信问问情况呢,可他有吗?”
尤旭贤越说越觉得生气。
他虽然和单岑的关系不怎么亲密,但从聪对他可是掏心掏肺,大学时就不说,就毕业留校后的这几年,什么时候不是嘘寒问暖的。
可从聪生病后,这人竟然跟消失了一样,别说帮忙了,连句敷衍的关心都没有,简直是忘恩负义。
从聪知道尤旭贤误会了,他解释道:“单岑根本就不知道。”
尤旭贤一怔,“你没告诉他?”
从聪:“对。”
尤旭贤却不买账,“那又怎么样?”
从聪:“……”有这么强词夺理的吗?
“不告诉就不知道了?”尤旭贤嗤了一声,道,“不说你们在一个学校里工作,稍微关注一下就不可能不知道。再说了,你们不是朋友吗?那么久不见人,总该联系联系吧?他有主动联系过你吗?”
以前没事的时候无所谓,但现在人病了,就算是装样子,也得关心个一两句吧?这人倒好,整个人间蒸发。
“而且我们也在群里说过这事,要是有心,怎么可能不知道?”
“说到底啊,还是人家根本没把我们放眼里。”
说到这里,从聪心里也不太好受,他的确是存了不告诉单岑的心思,但不想告诉并不代表不期盼昔日好友的关心。
可他也了解单岑的为人,他是真的不关注什么群消息。
很多事情,如果你不挑明了跟他说,他可以一辈子不闻不问。
所以,这怪不得人,人家本来就是这个性格。
他笑了下,道:“你想太多了,你又不是不了解单岑,如果不是需要联络和查查资料,他估计连手机都懒得带。”所以又哪里会去看什么群消息。
尤旭贤也知道自己是借题发挥,从聪的病情不乐观,如果再找不到合适的□□,估计撑不了多久,他们这些家人朋友都在想办法,可作为里面能力最大的单岑却袖手旁观,他心里不爽。
可他也知道,亲人都可以自私自利,朋友又算什么?
所以他‘啧’了一声,道:“你就继续护着吧,看以后谁陪着你。”
“谁要你们陪。”从聪不以为然道,“我自己一个人不知道过得多潇洒。”
说着,他拍了拍单岑的肩膀,“尤旭贤就是更年期,你别放心上。”
尤旭贤一听就炸了,“谁更年期?”
“你闭嘴!”从聪瞪他。
尤旭贤还想说什么,但看从聪的脸色不太好,他只能闭上嘴。
“行,我不跟病人计较。”
从聪没理他,继续安慰单岑道:“你就当他放了个屁。”
单岑摇摇头,“没事。”
只是他面上虽平静,心里却已经翻江倒海。
尤旭贤的话就像是一把剑,把覆在真相面前的迷雾一剑破开,真相就这么赤.裸裸的展现在他面前。
如果不是林陆出车祸,他来了医院碰上从聪,那他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知道对方病了的消息。如果治好了,那皆大欢喜,如果治不好,如果从聪没有告诉他,他也许连人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尤旭贤说得没错,是他的问题,哪怕他稍微的把从聪放心上一点,也不会出现现在这种局面。
还有林陆那里,是不是也有他不够关心的缘故?
他郑重道:“抱歉,是我疏忽了。作为朋友,的确是我没做到位。”
尤旭贤:“道歉有用……”
“没完了啊,你。”从聪一脸火气的瞪着尤旭贤,“我这个当事人都不在意,你倒是上纲上线的。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尤旭贤:“你说谁太监呢?”
从聪白了他一眼,“谁出声说谁。”
尤旭贤瞪他,“没良心!”
“行啦行啦!是我没良心,你安静点。”从聪重新打开纸袋子拿包子,“别打扰我吃早餐。”都凉了。
说完一口咬掉半个,“啊,还是那么好吃!”
“废话。”尤旭贤嗤了一下,道,“排了半小时队呢。”
从聪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您辛苦了!”
“滚。”尤旭贤嫌弃的躲开他的手,“别把油糊我衣服上,我一会还得出差去。”
“出差?”从聪抬起眼,“去哪?”
尤旭贤:“m国。”
“哦,”从聪一脸淡定,“那你赶紧去吧,别在这碍眼了。”
尤旭贤:“……”
合着他一大早起来去排队买包子还买错了?
从聪没再搭理他,三下五除二吃完了包子,又把豆浆喝完了才道:“走吧,我们去看看林陆。”
单岑指尖一顿,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去面对林陆,再带着两个人,他怕自己会更失控。
他想了想,道:“他没什么大事,不用特地去看。”
从聪起身的动作一顿,“不方便吗?”
“不是。”单岑下意识否认,“只是太麻烦你们了,不如等他出院的时候,我们再去看你”
话说得挺有道理,但单岑的表情太过于明显,就算是从聪想假装看不见都难。
他狐疑道:“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吵架?算不是。单岑想说,只是要离婚而已。
他原本想要找个借口隐瞒过去,但想着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还不如干脆实话实说了。
而且,说不定说出来后,那一点不甘也就散了。
沉默了片刻,他道:“我们要离婚了。”
从聪:“什么???”
尤旭贤:“离婚???”
单岑点头,“对。”
从聪和尤旭贤面面相觑,不明白好好的两个人怎么突然就要离婚了,从聪一脸懵,“为什么啊?”
上次在婚礼上见到的时候,两个人不是还黏黏糊糊的吗?
这才两个月过去,怎么就要离婚了呢。
尤旭贤小心翼翼的猜测,“不会是林陆出轨了吧?”
他虽然对单岑的意见挺大,但也知道单岑这人认死理,他既然和林陆在一起,那肯定是奔着一辈子去的,所以左思右想之下,只能是林陆那边出问题。
不想单岑却摇头否认,“不是。”
“那是为什么?”从聪和尤旭贤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问。
单岑垂眸,他也想知道为什么。
“不知道。”他说。
“……”从聪瞪大眼,恨铁不成钢道:“不知道为什么你就离婚?林陆提的?”
单岑想了想,林陆虽然没有明明白白的说出来,但行为上应该是那个意思,他就道:“算是吧。”
从聪和尤旭贤:“…………”
什么叫算是吧?
单岑的语气平淡,“他想离,那就离了。”
“看!”尤旭贤一副就知道会这样的样子,他伸手指了指什么单岑,让从聪看,“你看,又来了。每次都是这幅样子,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放眼里,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半点也不知道为自己争取,活该离婚。”
“你少说两句。”从聪拍开他的手,对单岑道,“离婚总得有理由吧?”
单岑有点无言以对。有因有果,这是常识,他知道。可他和林陆离婚,的确是没有理由。
见人沉默,从聪简直要冒火,“我去问他。”
说着就要起身走,被单岑拉住,“不用。”
从聪看他一副淡定的样子就火气大,“你就不想知道缘由?”
想知道又有什么用?林陆不会说,就算是说,也不是真正的原因,那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他语气冷静,道:“他不会说。”
“那你就这么答应了?”尤旭贤都看不过眼,“凭什么?”
从聪附和,“就是,凭什么?”
单岑也在问自己,凭什么?凭什么他想留就留,想走就走,世界上哪里来这样的好事?可是……
“他很痛苦。”单岑突然道。
从聪一怔,“什么?”
单岑的视线无意识的落在不远处的一处花丛上,背阴的花瓣上还挂着露珠,他淡声道:“和我在一起,他很痛苦。”
尤旭贤嗤了一声,道:“废话,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谁不痛苦。”
不一样的,单岑想说。
他知道林陆爱他,不然也不会在车撞过来的时候毫不犹豫的选择把他推开,也不会在远离的日子还时时让人护着他。可他能感觉得到,他们每次见面时,林陆都很痛苦,那种一边想要在一起,一边又不得不强行分开的痛苦,所以林陆才常常不回家。
因为见不到,才可以放松下来。
所以在对方提出离婚时,他才毫不犹豫的点了头。
这对于林陆来说,是种解脱。
他不该成为阻碍,也不想强行的让林陆给他答案,既然不是真话,说与不说,都不重要。
“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单岑声音有些飘,“我会处理。”
“你怎么处理?”尤旭贤追问,“一句不问和他去民政局领离婚证吗?”
单岑没否认,“是。”
“你还是??”尤旭贤觉得自己要被气死了,“他不说你不会问吗?问了不说你不会逼吗?一哭二闹三上吊,轮番来一遍,一遍不行来两遍,我看他说不说。”
单岑和从聪瞪大眼看他,两人的眼里明晃晃的闪过一句话: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尤旭贤:“……”
就很气!
他蹭一下站起身,指着单岑道:“我就是瞧不上你们这种人,什么都遮遮掩掩,讲究什么做人道理,有用吗?”
“按我说的,你赶紧去问清楚,他要是不爱你了,那也明明白白的说出来,离了干脆。现在这样算什么?一边说喜欢你,一边要和你离婚,神经病精分啊?”
“我说你也是,一堂堂大学老师,这么点事都处理不好。”
“这事很复杂吗?”
从聪睨他,“不复杂吗?”
“有什么复杂的?”尤旭贤摊手,“有问题就解决问题,这么模棱两可的做什么?搞行为艺术啊?我觉得你们就是闲的。吃饱了没事干,撑的。”
单岑:“…………”
从聪抿唇,死命压下嘴角的笑意。
他轻咳了一声,道:“我觉得吧,尤旭贤的话虽然糙,但理不糙,是吧?”
单岑则是被尤旭贤的一番话给说懵了,他一向秉持你不说我就不问的原则,因为他始终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原则和理由,既然对方不愿意说,那他也就没必要追问。
所以林陆不说,他也不会去问。
他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
可尤旭贤现在却告诉他,他要去问原因,问不出来就一哭二闹三上吊。
他想了想自己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情景,生生打了个寒颤。
算了,他宁愿不知道。
从聪一看就知道他想歪了,赶紧安抚道:“你别听那些胡说八道的,尤旭贤的中心思想是,你要想办法问出真正的理由,而不是那些似是而非的借口。”
“如果真要离,那就拿出真正的理由来,别说那些有的没的。”
尤旭贤赞同,“就是这个理。”
单岑:“……”
说干就干,等他再反应过来,人已经站到了林陆的病房门前。
只是他的腿有点不太听使唤,总是想跑。
尤旭贤和从聪躲在拐角的地方,跟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单岑抿抿唇,推开门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