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断崖激战正酣的时候,重明宫竹林间的石屋内,却光线晦暗,一室静寂。
蓝竹烟看了一旁的滴漏一眼,神色微讶,开口:“午时已过去许久,为何还不见洛姑娘过来?”
宋岚的嘴唇并没有动一下,却回答道:“或许是有事耽搁了。”
说起宋岚,也确实是因祸得福,原本舌头被薛洋割了,无法开口说话,后遭赫连元暝暗算,被抓到了这朱雀谷中,赫连棠音为了操控他为己所用,不断对他施展灵祭朱雀之力,如此强大的控灵术虽对他的灵识造成了极大的痛苦,但也让他莫名生出了一样奇特的能力,便是能用灵识与他人交流——不需开口,他想说的话便能如清音灌脑一样,钻进他人意识内,令他人还以为是耳中听得的一样。
蓝竹烟怜惜地看向温宁,双眸黑玉一般温润,似要渗出水来,“饿了吧?”
“嗯。”温宁下意识地回答道,片刻后又觉出不妥,慌忙摆手,“不不不,我没事。”
模样呆呆傻傻,落在蓝竹烟眼中,却是稀世至宝。
洛汐言确实是有事耽搁了,才没有给他们送午膳。
虽说出朱雀谷应敌的仅赫连棠音一人,但重明宫中几大护法也是不能松懈半分的,此时,他们全都在崖下默立着,一旦仙门众家的修士们攻下来,他们必要拼死守护好这一处世外桃源。
重明宫原本有四大护法,赫连元暝已逝,只余洛汐言、朱南昭,以及另一个中年美妇三人,他们俱都神情肃穆,手搭剑柄,随时准备迎击从天而降的敌人。
从来都没个正形的朱南昭此时也良久一声未吭。反倒是洛汐言忽然憋不住了,吐出几个字来:“赫连宫主能撑住吗?”
这谷底距那处断崖有着极长的一段距离,那里虽杀得声震四野,这里却只能闻见极微弱的断续之音。
“赫连宫主的控灵术本就天下第一,再加上她又与灵祭朱雀血脉相连,她身上自带的灵祭朱雀之力,是我们几个随身携带的朱雀尾羽所不能比拟的。汐言,我觉着吧,你这个问题该改一改,你应该问的是——那些个仙门众家还要多久落荒而逃。”朱南昭一撩鬓发,自信满满地道。
果然如他所料,断崖之上越来越多的人被杀死,变成了尸体,全都受控于赫连棠音。
江澄受伤,战力减弱,自身都难保,更别提保护颜清灵了。
魏无羡的陈情在灵祭朱雀之力的压制下,完全失去了作用,他只能手握随便,被尸体杀得节节败退。要不是蓝忘机一直从旁协助,他怕是早已被暴起的尸体砍翻在地。
蓝忘机一边协助魏无羡,一边庇护颜清灵,腾转移挪间,衣袂翻飞,姿势优雅,是仙门众家这边为数不多的尚且还游刃有余的人。
晓星尘和霁月且战且退,慢慢向魏无羡他们靠拢。
不再有人敢接近颜陌离。
她一得空,便向顾浮生直掠了过去,白色身影化作一道闪电。顷刻,便到了即将不支的顾浮生身前。
顾浮生刚刚才拼尽全力迫退一具尸体,气都来不及喘一口,就见白惨惨的一张脸陡然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几乎快要贴上来,正目光呆滞地与他对视。
他刹那丧胆亡魂,想要向后退,却提不起半分力气。
千钧一发之际,已退至此处的晓星尘一剑刺向颜陌离,打断了她对顾浮生的致命一击。
“走!”这句,是对顾浮生说的。
顾浮生忙凝起浑身气力,向山林的方向踉跄而去。他原本就重伤未愈,此时又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厮杀,极度虚耗的身体再也撑持不住,半路就委顿到了地上。并肩作战的蓝思追和蓝景仪见此情形,忙将他搀起。
“现在怎么办?”蓝景仪一剑直落,激荡的剑气将一具攻向蓝思追的尸体迫退。
蓝思追很快辨明眼前形势,仙门众家敌不过赫连棠音的灵祭朱雀之力,而赫连棠音的目标只有顾浮生一个,其他人,只要不招惹颜陌离,颜陌离是不会出手的。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道:“带顾先生撤!”
颜陌离被晓星尘阻了一下,没有杀成顾浮生,却也并没有转而攻击晓星尘,只是身子一旋,绕过晓星尘后,继续向顾浮生追击而去。
“撤!”霁月的嗓子都快喊哑了。终于,开始有少数人响应起来。
“这些尸体杀不死,还是撤吧!”
“对啊,灵力不能再消耗下去了!”
……
继而,响应的人越来越多。撤离的人也越来越多。
风止,雪未停。
大雪鹅毛一般纷扬坠下,大概过不久,就能掩埋住遍地血污了。
落荒而逃的修士们没有一个人觉得冷。因为,他们个个都厮杀得大汗淋漓。
他们断断续续地钻进了来时的山林。无论是颜陌离还是那些尸体,都没有追进来,只在林外徘徊。
仙门众家修士们却不敢掉以轻心,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继续往山林更深处遁逃。
直到遇上了清河聂氏一行人。
聂怀桑被他手下拱卫在中间,正坐在一棵树下吃烙饼,见了狼狈而来的众人,一招手,道:“你们也逃了?”
清河聂氏看起来完全没有损兵折将的样子,想来,这厮定是一早见势头不对就带队开溜了。
此地看起来还算安全,于是,奔逃的人们终于停下了步子,开始三五成群地坐下歇息。
颜清灵小心翼翼地扶江澄坐到一棵树下,背靠树干。满面惊惶的颜大小姐泪如雨下,抽泣着道:“你没事吧?疼不疼?”
江澄失血过多,唇色惨白,语声很轻:“我一个大男人,怕什么疼?”
颜清灵已掏出药丸,喂他服下,另又掏出药草,嚼碎了,细细涂抹到他伤口上。伤口经这一折腾,疼得钻心,江澄却咬着牙,始终一声未吭。
颜清灵哭得愈发伤心,肩膀颤抖着,像某种可怜的小动物。
大直男江澄的心竟然变得绵软起来,慢慢抬起手,想要去为她拭泪。却被匆匆赶到的金释打断了——
“清灵,你没事吧?”言毕,也不管颜清灵愿不愿意,他蹲身抓住了她双肩。
“我完全没事啊。”颜清灵一时呆若木鸡,等反应过来后,忙不迭地想要挣脱他的桎梏。
“对不起,刚刚我没来得及冲过去保护你。”金释真诚地道,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睛,终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松开了握住她肩膀的手
颜清灵垂眸,不想与他对视下去,“金公子,你不必跟我说对不起的,你又没有义务保护我。”
“怎么没有?”金释一脸的情真意切,“我们可是有婚约的。”
江澄的面色一僵,突然觉着右肩的伤口疼得实在难以忍受,一声痛呼溢出唇间。
“可我逃婚了,我们的婚约不作数了!”颜清灵急于摆脱金释,终于不管不顾地道。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能说不作数就不作数呢?”金释的心被刺痛了一下,语气也变得激动起来。
颜清灵的那句“我说不作数就不作数”还未说出口,颜齐就适时出现,来帮她解了围——“金兄,原来你在这里啊,有件事情想要请教一二,不知金兄可有空啊?”他一脸诚挚地道,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树下三人非同寻常的脸色。
金释虽无奈,却也不得不起身跟他借一步说话去了。毕竟,世家公子的修养不允许他无视颜齐。
目送金释和颜齐走远,江澄才貌似云淡风轻地看向颜清灵,“原来颜大小姐跟兰陵金氏的金释公子有婚约啊?”
“我父亲订下的,并不管我同不同意。”颜清灵不敢与他对视,只盯着自己的鞋尖,“我逃婚了的。”
“哦。”江澄简洁地道,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伤口很疼吗?方才我听你叫了一声。”颜清灵依旧不看他,语声却异样地柔和。
江澄看着她完美轮廓的侧脸,扑簌簌落下的雪花沾在上面,转瞬即化,流淌进她的脖颈,就像方才的泪一样。
只是,他终究没有抬手去为她拭。“不疼,你要相信你的灵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