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江澄、颜清灵不过十几步远的距离，魏无羡跷着二郎腿，仰躺在地上，蓝忘机站姿端肃地守在他身旁。
头顶上，雪花飘转而下。
蓝忘机仰首盯着那雪，微微出神。
魏无羡瞧见了，一下子坐起身，开口问道：“蓝湛，想什么哪？”
“很奇怪。”蓝忘机眉心微蹙，目中波光流转，“赫连棠音既然如此厉害，上次在彩衣镇外，为何不杀了我和我带去的蓝氏弟子，再劫走温宁呢？”
“赫连棠音这个人，一般不杀无辜之人。”魏无羡难得一本正经地道，“有时候，我会在想，她算是个十恶不赦之人吗？”
“算。”蓝忘机不假思索地道。
“可有什么评判标准？”魏无羡追问。
“她双手沾满了血腥。”蓝忘机看向那天色，暗沉沉的，像是要入夜的样子。
时间追溯到仙门众家刚刚逃入山林中后。
赫连棠音因力战群雄过度消耗，也已身负重伤，御剑的身姿摇晃了一下，差点栽进那重重叠叠的云雾中。
颜陌离带着群尸在林外徘徊，并不追击，一来是因赫连棠音已到了强弩之末，二来，她也确实没想过要斩尽杀绝。见仙门众家全都钻入山林深处不见了踪影，她方才用仅存的灵力召回了颜陌离。
双目无神的女子自断崖上腾空而起，双臂微张着，落到六合剑上。
载着二人的六合剑向朱雀谷沉落下去。
原本跟随在颜陌离身后的群尸脱离了赫连棠音的掌控，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倒地，变回了尸体原本该有的样子——横七竖八，尸横遍野。
六合一着陆，三大护法就迎了上去。
“宫主，仙门众家果然败北了？”朱南昭兴奋地道。
洛汐言瞪了他一眼，她已发觉赫连棠音的脸色有些不对劲。果然，重明宫宫主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歪，吐出一口血来。
“宫主，你怎么了？”还好中年美妇眼疾手快，及时将她搀扶住。
“快……借朱雀尾羽之力为我疗伤。”赫连棠音吩咐了一句，脸色衰颓地闭上了双目。
三根通体赤红的朱雀尾羽同时现身，围绕着盘膝端坐的赫连棠音旋转。
那转速开始还很缓慢，到了后来，随着三大护法的咒诀越念越快，那三根朱雀尾羽也跟着越转越快，直至最后，竟达到了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
一道赤芒腾空而起，将赫连棠音牢牢笼罩。她痛苦的表情逐渐趋于平缓。
朱雀谷的住民们远远观望着这奇特的一幕，议论声渐起。
齐风语隐在人群中，显得渺小而不起眼，状似无意地对她身旁的重明宫女婢发问：“宫主这是怎么了？护法大人们在做什么？”
那女婢还是少不更事的年纪，好奇心旺盛，平素里得来的秘辛也不在少数，这时得了机会，不由对齐风语卖弄起来，“这还看不明白么？仙门众家虽说被赶跑了，但赫连宫主自己消耗过度也伤得不轻，三大护法正在用朱雀尾羽之力为她疗愈呢。”
“朱雀尾羽有这么厉害吗？”齐风语心里一喜，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的，只佯作不相信地道，“我看，还是三大护法的自身之力比较厉害吧。”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那女婢凑近她耳旁，神秘兮兮地道，“这朱雀尾羽可颇为神奇，我听说，少宫主就是因它而活过来的呢。”
暗淡天光下，身处议论纷纷的人群中，齐风语的唇角不易察觉地勾起了一抹上扬的弧度。
疗罢伤，赫连棠音的脸色依旧有些惨淡，她微一沉吟，对那中年美妇吩咐道：“潇湘，我和灵祭朱雀须在朱雀洞闭关半月，为免夜长梦多，你去将那颜剑双杀了吧。”
潇湘面色平淡，只略略颔首，“是。”
“还有，”赫连棠音又想起一事来，这一次，她看向了洛汐言，“此番仙门众家围攻朱雀谷，东莱齐氏精锐尽出，虽然少宗主齐云还留在蓬莱阁，但他身上有伤，想来也不难应付。凝香馆诸众，应该已被衡芜救出了。你速命姬九卿带着拢月去同凝香馆众人会合吧。”
“是。”洛汐言俯身领命。
仙门众家回到蓬莱阁时，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留守蓬莱阁的所有人，包括少宗主齐云，都不知着了谁的道，趴伏得乱七八糟，昏迷不省人事。
“不好！”齐宗主一拍大腿，急忙奔向监牢。
蓝忘机与魏无羡对视一眼，一个面露疑色，一个云淡风轻。
“你早料到会这样？”蓝忘机观他神色，嗯，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魏无羡撇了撇嘴，道：“我可没那么神通广大，能早料到我唯一的徒弟竟如此不济。实话告诉你吧，这蓬莱阁中隐有赫连棠音的耳目，我倒是之前就猜到了。”
“你是如何猜到的？”蓝忘机面色一凝。
“当初我与霁月等人追查赫连棠音的时候，赫连棠音似乎对我们的所有行动都了如指掌，你以为只有假宋岚在暗中给凝香馆、朱雀谷传信么？总之，我后来思前想后，觉着我寄居的这蓬莱阁也有问题。”
“会是谁？”蓝忘机追问。
魏无羡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这个嘛，我还没猜到，毕竟，蓬莱阁人数众多，除去此番前往荒山断崖的人，余下诸众，谁都有可能。”
果不其然，监牢内一干囚徒跑得一个不剩。
齐宗主气得浑身发抖，对活着从荒山断崖回来的弟子们吩咐道：“给我用冷水，一个个泼醒！”末了，又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加了一句，“少主有伤在身，还是不要动他了，还有阿青年纪尚小，也算了吧。”
霁月和晓星尘看着东莱齐氏那些昏睡的人被一个个泼醒。在这冰天雪地的时节，泼他们的又是冷水，霁月单是看着，都忍不住抱紧身子瑟缩了一下。
她失去了金丹，没有了灵力，自然也就不比别的仙友那般具有极强的抗寒能力。
晓星尘脱下外袍，披到她身上，还细心地帮她拢了拢。
她的唇角勾起一缕清浅的笑意，却问出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星尘，你觉得是谁做的？”
“看情形，应该就是蓬莱阁中之人。因为只有在不设防的情况下，才会所有人一起着了道。”晓星尘分析道，“这蓬莱阁中……有赫连棠音的人。”
“看来赫连棠音和东莱齐氏都不简单，齐风语作为齐宗主的暗中死士嵌入了凝香馆，而在这蓬莱阁，也早已渗透进了赫连棠音的人，只是，那个人是谁？”霁月的眸光流转着，眼前生出一团缥缈迷蒙的雾气。
“听齐宗主说，蓬莱阁留守的人俱在。那么，那个人应该还混在其中，并没有随凝香馆的人一起逃走。”晓星尘语声沉肃地道，仰首望向飘雪的晦暗苍穹。
也不知何时，才能等到雪霁云开的那一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