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间,天地又下起细雨来,行人匆匆忙忙跑到屋檐下躲雨,边跑边抱怨着:“好个初秋,秋雨绵绵还停不了了。”
食铺外不远处,孟逾白站在山郊之上,细雨落了他满肩,连着头发丝都沾着水珠。
他长久立于雨中,仿佛感觉不到寒冷。
身侧一名侍女为他撑起伞,叹了一声:“侯爷这又是何必?”
她十岁入宫,十六岁出宫,从太子身侧到孟逾白身侧,见惯生死人情,知晓这漩涡之人,不可心软半分,因为退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山上那些个办不成事的东西,可处理好了?”
迎春点点头,递给他干燥的帕子,“都处理好了,无一人活下来,尸体都着野狗吃了。”
孟逾白用帕子扫了扫肩头上的雨水,丢在地上,回头看了一眼立于街巷之中的小食铺,又转过身来。
他叹了口气,不该心软的,不该留她一条命的。
他的计划完美无缺,唯一没有料到的变数便是自己的心,原以为他早已无情到杀人如麻,却不知他这颗冷硬的心居然还有一处地方是软的。
唐美清是孟清溪的难得喜欢的朋友,也许他只是不想看到阿妹难过的表情;且那女人与自己聊得颇为投机,又做得一手好美食,也许他只是不想日后无聊时无人聊天,不想那般美味的食物消失在这世间……
罢了罢了,孟逾白深深呼吸一口这湿润的空气。
回想起前些日子上山去寻于钱,却只看到他的尸体瘫在烂泥里。
当时祁琎就站在于钱的尸体旁,扔掉擦血的锦帕,随侍问他如何处理这尸体,他勾着唇回答,眼睛却是望着孟逾白的方向,不屑道:“着野狗吃了。”
孟逾白知道那话是对自己说的,他与祁琎的战争,一触即发。
在这场无硝烟的战争之中损失了多少人命?无人数得清。
成王败寇,你死我活,人命从来不值钱,值钱的是权,权倾天下,生死在握,才是最为重要。
小厮牵了骏马来,他抬脚跨上马背,望着前方秋雨绵绵白雾横生的道路,冷冷道:“走吧,回京都,接下来可有得忙呢。”
行善自知,做恶天收,因果轮回?他从不信这些,他只知道,要紧紧握住权,哪怕这条路鲜血淋漓,但不要紧,杀你是我最后的仁慈。
与此同时,金华山上,大巫庙破败荒凉,前些日子有消息传出大巫庙以往那些蒙骗手段后,再无百姓上山求福祸签,上贡香火钱。
秋风习习,灵月坐在修复好的轮椅上,望着庙中的一面小湖泊发呆,湖泊清澈,里面有鲤鱼游来游去。
“真无聊啊…”
她手中的话本子翻了个底,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早就看腻了。
忽然有什么东西敲了下她的头,她一回头,是随影!敲她头的东西是新的几册话本子。
“你来了!”灵月露出惊喜的表情,夺过随影手中的话本子抱在怀中。
“嗯。”随影不善言辞,他看着灵月脸上鲜活而灿烂的笑,冷冷的脸缓了缓,眉宇间那个狰狞的刀疤仿佛都柔和了不少。
他是来同灵月道别的。
“我…”
“嘘!”
随影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灵月止住,她捏着随影的手,指着大巫庙的屋顶,眼睛里渡满夕阳的金,撒娇道:“好不容易来一次,别说些我不爱听的话,你抱我去屋顶看看夕阳可好?”
随影点点头,他差点忘了灵月是有预知能力的,她应当早就知道他来离别的事了。
他抱起灵月,点过地面,一跃而起,再踏过屋檐柱子,几个借力,飞身腾转,就轻轻落到大巫庙最高处。
“这里的风光,果然更好!”
灵月坐在屋檐上,见到天边绯红的晚霞绮丽,由于细雨绵绵,给远处的青山与近处的湖泊都被笼上一层的淡纱,更显烟雨朦胧。
一阵晚风吹来,忽然有些凉意。
灵月搓了搓胳膊,“风景好看,就是有些冷…”
随影答道:“越高的地方,自然就越冷。”
这冰块脸果然一点都不懂什么是柔情!灵月气呼呼偏头,见他挺着笔直身板,无趣得紧。
她又暗示道:“哼,我哪比得上你,你一点都不怕冷呢。”
“嗯。”
灵月彻底炸毛,“你这个臭冰块脸,不仅为人冷冰冰的,说话也没个热乎的,坐在别人旁边只会把别人冻着,哪里还会怕冷呢!!”
随影不懂她为什么生气,犹疑地看了她一眼,似乎真的信了这番话,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些。
灵月:“……”
这冰块脸,彻底没救了,若想让他融化,还得靠我自己!
她急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快过来些!”
见随影不动,她踩着屋檐瓦片,小心翼翼地朝他走过去。
随影最终看不下去,伸出手来,牵住灵月靠近。
灵月得意哼哼几声,“喂,冰块脸,你其实很冷对吧?”
“不冷。”
灵月举起他的手,“可是你的手温度很低呀。”说罢,她低头,将随影的右手放在手掌中心,呵了口气。
随影身子僵硬了下,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灵月还在玩弄他的手,好奇地摁了摁他的厚厚的掌心和指腹,“你的手真粗糙,这么厚的茧,练剑练的?”
“……杀人。”
“哈?”
随影继续回答:“练剑,就是杀人。”
灵月沉默几许,忽然觉得随影孤单可怜,她抿了抿唇,鼓起勇气,小小的身子靠过去,张开双臂,环抱住他。
“现在…是不是没有那么冷了?”她有些不好意思,一张巴掌脸绯红,埋在他衣服袖子里,闷声道。
许久无人回应,灵月的心情从害羞到恼羞成怒,正打算松开手,却感觉到有一双有力的大手也抱住了她,干燥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