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王娡本来并没有多想些什么。
嫁入太子府以后,深得太子宠爱,三年里接连生下两个女儿,她已经很满足了。
相士们的话,付为笑谈,早就几乎都忘得差不多了。
不过这些年来,却深深地体会到,栗姬视己为眼中钉,恨不得将自己赶出府去,总拿她生了三个儿子来炫耀,处处想要压着自己一头,十分的压抑。
王娡躲也躲不开,逃也逃不掉,不得不低眉顺眼,忍气吞声,时间一长,竟然盼着再生个儿子。
想到此,王娡微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近日伺寝,想必已龙诞暗结,希望上天眷顾,这次能产下皇子。
想了又想,目光变得柔和起来,叹口气往女儿们那边移动脚步。女儿倒是乖巧,听到母亲这边的声音,都回头来看着自己。
“娘!哥哥们什么时候回来?”
“娘,为什么我们不去?”
两个女儿跑到王娡身前,绕着腿边歪着小脑袋问。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女儿的问题,远远的就有人帮她说出了答案,只不过答案显得是那么刺耳。
循声望去,竟然就是那个最不愿意遇到的人,栗姬——“因为你们都不配。”
“姐姐,不要这么说话,伤到小孩子了。”王娡脸上顿时变了颜色,赶紧护住躲在身后的女儿。栗姬出了名的凶悍好妒,尖酸刻薄,连孩子都怕见到她。
栗姬走近过来,鼻翼一侧,不屑地瞟了两眼王娡母女,“长得怪可怜的,以后不妨给我儿子当妾。”说着话,不管王娡,竟然对身后的跟班婢女问道:“是不是?”
两名婢女低着头,肩膀耸动几下,没有说话。
王娡受了气,却咬着下唇不敢反驳,一手一个,拉着女儿快步避向别处,心里早已不再从容,只道:记着这些话,将来加倍还给你!
身后栗姬冷冷地还在说:“别以为我不知道,太子身子还没好,你就由他性子瞎折腾!”
听到这样的话,王娡羞愤难当,要不是女儿在身边,只怕是眼泪都要流下来了。于是,愈加对栗姬增添了几分恨意,也对生下皇子更加的盼望。
心里只想着太子赶紧从皇宫回来,好将心里的委屈,略道一二。
……
此时,未央宫中御前殿,人头攒动,殿内摆了一年未见花团锦簇的连台宴席。
当今皇帝性素简朴,平时衣不过两三件,食不过三五样,也是今日会宴太子、梁王和在京的宗亲,列席不下百人,所以显得烦盛了一些。
同时,这也是暗暗传导一个信息,皇帝圣躬无恙,皇家睦邻友好,都不要再做胡乱猜测。
太子一家进宫时,宴席已开,只是各人落座,小声交头接耳,尚未动箸。
皇帝和皇后上首正座,太子告一声迟到,领着太子妃、众皇子拜跪礼毕,旋即在皇帝右手空位坐下,又向对面梁王拱一拱手,微微笑道:“三弟!”
皇帝虽不免还有些委顿神气,但是脸色已经好了很多,一见太子落座,即与皇后交换了眼色,捧觞起座,高声说道:“今天下承平,百姓安居乐业,新年将至,朕今敢率设家宴,诸君请畅饮。”
说罢,又一指道:“刘礼,你为酒吏,监酒。”然后举杯示意,目光扫过,看到刘荣时,似乎稍有停留,又抬袖将酒一饮而尽。
席中各人,齐声高呼“谢”,随即也都一饮而尽。
这时,殿内两旁鼓乐板子奏起,大吹大打,侑觞劝酒。
太子素来善饮,酒量颇大,但大病未愈,也不敢过度,每端一杯,浅尝辄止,统由太子妃代劳。
刘荣则在一旁,一面看着父亲,一面带着弟弟们,以醪代酒,学着大人样,纷纷将杯中物一口喝净。
酒过三巡,尚席(内侍,主管宴席宦官)在席间不停穿梭,接连加酒,自从帝后以下,都带着几分酒兴,席中气氛也活跃了起来。
“大哥,你在看什么,怎么不动?”二弟刘德吃得开心,顺手递过来一盘石耳菜盖狗肉,问道。
“嗯,我吃饱了。”刘荣心不在焉地接过盘子放在面前,他此时正竖着耳朵在听大人们的交谈。
他不想因为一口吃食儿,就错过了什么。酒席上,能听到平时不曾听得到的话,也能看到平时难以看得到的场景。
果不其然,对面的三叔梁王刘武此时已经有了醉意。他从座上一跃而起,高举酒杯,红着脸大声说道:
“父皇!母后!众亲!”
“今日父皇赐宴,我当祝酒!”
说着话,伸手抓过身旁近侍,摘下帽子戴在头上,抢过酒壶拿在手里,绕过案几,走到场中,演起来了莱子戏,口中还念念有词:
“伯瑜年七十,彩衣以娱亲。”
唱到此,随即向高堂一拜,继续道:“如日月恒兮,天地升。如南山寿兮,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兮,无不尔或承。”
皇帝和皇后闻听,都面露喜色,殿内众人也跟着一阵喝彩,且哈哈大笑起来。
刘荣小声地说了一句:“老搞小动作。”随即微微侧头看了父亲一眼,只见父亲面色凝重,心下顿时暗叫不好。
果然,刘武借着醉意,走近太子刘启面前,狎笑着说:“太子殿下,也请歌舞祝兴。”
皇后窦氏聪慧过人,赶紧制止:“刘武,乃兄抱恙在身,今日不必。你也快快入座。”
刘武大嘴一咧,回头拜谢:“儿臣醉了!”
刘荣眼见父亲脸色难堪,身体微动,情知父亲已经受了刘武的激,也要起来,思忖之间,接到太子妃的一丝眼神,于是果断站起身来,大声说道:“我愿耍枪一回,聊助雅兴!”
刘荣一语既出,举座皆惊。谁也不再说话,只一个个偷眼看着帝、后。
事由刘武起,也就由他开。他回过头来,看着刘荣,哑然一笑:“黄毛小儿,不及枪高,怎么会耍枪!”
刘荣却不睬他,只是看向父亲,见到太子脸色一凛然,微微颔首。
得了父亲的允诺,刘荣四顾,招手叫来乐府令,借得一支花枪,站定殿中位置。
他一动,四下的鼓乐也跟着响了起来。
刘荣掂枪稍一沉思,随着小镲小鼓声,只把花枪当步枪,竟然使起了前世练得的刺杀操来。
今日刘荣,玄冠玉带,白衣青靴,一身簇新的袍服,扎束得英气逼人,配那杆大红缨子花枪,但见人枪合一,干净利索,丝丝入扣。
几个动作下来,博得满堂喝彩,太子尤为高兴,眼睛看似盯着儿子,却用余光瞄向梁王。
太子妃本来还有些紧张,此时也抿嘴微笑。几个弟弟则都站了起来,给大哥鼓掌,嘴里还不停“哇哇”惊呼。
刘荣使得兴起,突然想到,刺杀操讲究实战,招式不多,眨眼就会耍完。于是,待到一趟结束,稍一停顿,换个方向,又来一遍。
三趟下来,已经疲惫不堪,于是缓缓收势,将枪望身边一靠,向着帝、后行了个礼。
殿内响起一片掌声。
梁王刘武看着刘荣,一张白脸通红,许是酒意,许是恼火,脚踩在案几边上,胳膊肘搭在膝盖上,手摸下巴,眼神毒辣地盯着刘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