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婴听到刘荣做如此一问,沉思了一番,摇头说道:“没有了。陈丞相(陈平)为防其为吕禄所用,于惠帝五年,即遣散了‘钩距使者’,所有人门籍消失,再无音讯。”
说到此,窦婴眼波流动,打住了话头。
刘荣点点头,默认无语。
惠帝五年,距离今日已经有三十三年,也就是说,大汉朝这三十年来,都没有特务间谍机构。不过,这倒也符合休养生息的国策。
“匈奴……狐风现在何处?”刘荣想到眼目前的事情,问道。
窦婴一笑,做了个手起刀落的动作,没有直接回答。
“此人意欲何为?”刘荣看懂了,也不便多说。
“不清楚。一句话都不肯说。”窦婴简短地回到,又想了一下,把自己的判断说了出来:
“此人为我所擒之时,怀中信鸽趁隙飞走,所幸被乌孙驹截住。由此可见,他应该还有同伙,而且也在附近。”
刘荣沉思,略带疑惑道:“我们怎么会被跟踪?”
窦婴沉默无语,看得出来,他也不得而知。
刚出长安,就被跟踪,而且还是匈奴的“狐风”,刘荣不禁喟然:“我还以为我们办得很机密了!”
窦婴半晌才接话:“少主不必多虑。”说着话,他从手中递出一张筷子粗细的布条,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一行番语——
“什么意思?”刘荣看不懂,问道。
“匈奴人并不知道我们的身份。这句话是说,确定我们三人是商贾,他准备返回长安,不再跟踪。”
“哦……”刘荣如释重负,长出一口气,又好奇问道:“你懂番语?”
“略通一二。”
刘荣心里暗自赞许,此人全才,文武兼备。果然没看错。
“少主,你先休息,我和乌孙驹轮流值守,就在隔壁。”窦婴拱一拱手说道,把手中的布条递给了刘荣。
“好。辛苦了。”刘荣点点头,将布条放到灯火上烧尽,随即吹熄油灯。
山林清静,按下心事,翻了几个身,就沉沉睡去,一夜安眠。
第二天,刘荣起床下到大堂,堂中已人满为患。再走到门边,往外一看,四下白茫茫一片,如坐云雾。
旁边小二笑着说:“各位客官,山中雾大,须到午时前后,才能散尽。不妨在小店吃过饭以后,再行赶路不迟。”
乌孙驹站在刘荣身旁,看着山间浓雾,也说,雾大遮目,人还好说,马是不肯上路的了。
刘荣点点头,转身回到堂中。
门口酒缸边的小二机灵,一见有人向堂中走去,立刻打一声喏,躬身引着刘荣走到榻边,又拉出小案,手中抹布刷了几下,意思是干净了,口中念到:
“小店升概甚平,为酒甚美,还有山中野味,客官尽可大饱口福!”
窦婴坐在刘荣对面,对小二说:“我三人不饮酒,上菜食。”
小二得令,转身向后厨跑去。
此时同行商旅们也都陆续进来,各自找地方坐下。就听左首那一席有人叹气:“此去吴中进货,我等散商,又怎能与豪商相比。”
听话头,是在接着未完的话谈论。
另一人随即附和:“可不是,去晚了,恐怕连海盐水都舀不到一滴。”
这是贩盐的商。
聊到“吴中”,又事关海盐,刘荣于是仔细听着。
“最恼人的是,这一褡裢铜钱,又重又不值钱,买不来多少盐。”最初叹气那人,拍了拍案上行囊说。
“是啊。豪商都是赶着马车,带着金银去。”说着话,那几人瞟了过来。八壹中文網
此行商旅,赶车的只有刘荣三人。那几人是把他们当去吴中进货的豪商了。
刘荣听到,与窦婴、乌孙驹,三人互视一眼,不由会心一笑。看起来,身份伪装扮相得不错,就连真正的商旅,都没有发现破绽。
那桌又有人叹道:“今日盐价,与五谷相等,我都想改行了。”
有人随即劝说:“吴王为着盐价,已将盐运至国境,随买随取,不怕买不到,而且这也省了我们不少运费。你想想看,每百里运一斛盐,就可省20钱!”
堂中其他商贾听得来了兴趣,有插话的说:“吴王修缮路桥、疏通河道,做了不少善事。”
“不错。我还听说,吴国百姓免除徭役、岁减赋租,吴王德政!”有人赞道。
听到此话,有人善意提醒:“吴王德政,全赖天子支持。”
窦婴到此忍不住说话:“听说朝廷在‘官山海’之后,又再议盐铁官营,不知各位有何见解?”
“早就听说了。这是断你我盐商活路啊!”话音刚落,有人就激愤地说。
“是啊。如果朝廷一味把控盐价,百姓岂不是买不起?百姓不吃或者少吃,你我做什么盐商?”
窦婴微微一笑,不再作声。刘荣忍不住,朗声说:“盐铁官营,也离不开我们商贾,到时候还是一样经营。”
堂中一片哑然。商贾们都看向刘荣,目露惊异眼神,这年轻少年也懂得官商之道?
商贾都是极其精明之人,看这少年仪表堂堂,气质不凡,再看他身边二人,虽然布衣麻鞋,一副寻常打扮,但是神情怡然,又联想到三人是乘车而行,那么大概不是普通商贾。
出门在外,凡事小心。为了避免惹上麻烦,于是,没有人接下这个话茬。
堂中顿时出现一片沉寂。
刘荣自觉无趣,心中暗道:没想到自己成了话题终结者。
“来了!慢转身!”小二和店主手里托着大盘,小跑着进了堂中,他俩的出现,打破了尴尬。
“客官,这是你们的饭菜。”小二将三份饭菜放到刘荣案上,然后转身给别的桌送。
“少主。”窦婴见刘荣表情走神,盯着桌面,未动筷子,试探地提醒他,饭菜已经上来了。
“嗯。”刘荣被打断思路,轻声应了一下,撩一撩衣袖,伸手拿起了筷子。
他刚刚是在想:吴王骄倨,藐视汉庭,却善待百姓,施惠于民。虽然从史书记载来看,“七国之乱”劳民伤财,且有违九州一统的大道,但是,其中是非曲折,恐怕并非纸上所言了!
他饶有兴趣地想:要是“七国之乱”,吴王获胜,或者打成平局,将会怎样?
随即为自己愚蠢的想法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