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唯盐铁厚利,农渔所获甚微。东瓯民生凋敝,也是情理之中。”刘荣接着说:“唯有采珠之业,稍有些利润。”
欧贞鸣点了点头,默不作声。他现在摸不清刘荣的底细,心里竟然有了些畏惧的感觉,便不愿意再多说什么。
而他的这种反应,恰恰就是刘荣所希望看到的,于是趁热打铁说道:“将军忧虑国计民生,我在长安城中时,就有所耳闻。欧阳夫子曾有言:瓯人多逐利,唯有将军独独好义。”
这话,是刘荣现编的,欧阳生从来没有谈论过东瓯的事情。
“哦?夫子……真的这么说过?”欧贞鸣面色一喜问。
刘荣言之凿凿地“是”到,接着又说:“盐铁二物,以吴国最丰。吴王把持关口,将二物低价巧取东瓯珍珠,又高价售予他处。使得长安城内,一珠难求。”
他喟然道:“现在长安城中,三寸珠,都已要六百金才能买到了!”
说着话,偷眼看了看欧贞鸣,心想:我这么一说,本该是你东瓯的钱,都被吴王赚了,看你生气不生气!
果然,欧贞鸣脸上浮现起义愤填膺的神色,双拳紧紧握在了一起。
他此时又想起几天之前,吴国使者周邱在宫中私会瓯王的事情,不知道二人聊了什么勾当!于是愈加愤怒,脸色也越来越阴沉难看。
这却是刘荣不曾了解的一个巧合,他只道是自己的话打动了欧贞鸣,于是仍然在珍珠贩卖的事情上面做文章。
他稍停一下,继续说道:“东瓯珍珠,与南海珍珠本是同品同质,按理说价格也应该是一样。不过南海珍珠,自采自售,无人盘剥。东瓯珍珠,为何要受制于人?”
欧贞鸣听到这里,也无法再抑制内心不甘,他颓然抚案,低声地说道:“东瓯国力疲弱,处处受制于人。奈何?”
其实他内心还深藏着一句话:最根本的原因是,长兄欧贞复受宵小蛊惑,一心想要称王,盘剥国内,讨好吴王,以求支持。八壹中文網
刘荣听出来他的一丝弦外之音,便说道:“将军此言差矣!东瓯看似地狭民稀,但是,天下皆为汉室所有,尊汉家天子,你又何来受制于人之处?”
听他这样一说,欧贞鸣心生警惕,不由呵呵笑道:“刘公子,我们谈生意吧。”
他会有如此反应,恰也是在意料之中,刘荣并不在意,便也微微一笑,点头应道:“是。”
“欧阳海客曾说,公子是受少府卿所命,代为采购,愿出价八百金,购三寸珠一枚,并七珍八宝各一?”
“是。如欧阳先生所言。”说这话,刘荣伸手进怀里,取出少府卿公文,递给了欧贞鸣。
欧贞鸣也没有见过少府卿印,但是他熟公文,伸手一接,便摸出是官凭专用绢帛,又看朱砂印泥,印章尺寸,于是点点头,将公文递回给刘荣。
“刘公子果然才俊。少府卿竟将如此大事,委托与你。”欧贞鸣赞道。
“此事还需要将军玉成。”刘荣淡淡地说。
“既然有少府卿委托,此事不难!只不过……”欧贞鸣稍一停顿,看着刘荣,似笑非笑。
“将军还有什么顾虑?”刘荣见他表情奇怪,一时也有些迷惑。
“三寸珠子,今年未曾有所收获。”
“那……如何是好?有将军在,不至于令我空手而返吧?”刘荣哑然失笑道。
“哈哈!”欧贞鸣大笑,“那是自然。我的意思是,三寸的没有,四寸的,倒是有一颗!”
刘荣惊讶,四寸的?虽然此行并不是真的要采买珍珠,不过听到如此粒大的珍珠,他也很是震惊。
欧贞鸣看刘荣面露惊异之色,便得意地含笑问道:“公子对此珠,意下如何?”
刘荣听他这样一说,便明白欧贞鸣已经亮出底牌了,是时候了!他想着,然后突然出手,将案上少府卿公文拿起来,随手展开。
一阵微风吹来,公文随风轻动。
“四寸珠,价值多少,八百金如何?”他目光炯炯地盯着欧贞鸣,用近乎逼迫的口气问道。
“足矣!”欧贞鸣闻听,即笑逐颜开,看着刘荣手中洁白的绢帛,张大嘴连声说。说话间,他的手几乎就要伸过来,想要将公文接下。
却不曾料到,刘荣不但没有将公文给他,反而是双手用力,将绢纸撕成了两半,然后接着再撕……
欧贞鸣大惊失色,注视刘荣,瞪着大如四寸珍珠般的眼睛。
就几下子,刘荣便将公文撕成了八瓣。
“你这又是何故?!”欧贞鸣缓过神了,恼羞成怒地问道。眼见刘荣撕毁公文,是不想做珍珠生意,还是有意嘲讽?
“你不要命了吗?撕毁公文,你这是藐视朝廷,犯了欺君之罪,要砍头的!”欧贞鸣厉声喝道。
亭外窦婴和欧贞鸣卫士,隐约听到亭中声响,都齐齐扭头看了过来,见他二人只是在说话,便又回过头,相互对视一眼,继续警惕着四周。
窦婴心中有些焦急,不知少年皇子,可是沙场老将对手?
此时,刘荣哈哈一笑,从容不迫地说话了,“将军,以八百金买珠,并非我的本意。我可以给将军更多。”
欧贞鸣压住火,沉声道:“怎么个多法?你若说不清楚,今日就休想要离开东瓯了!”
刘荣没有接话,向亭边走了两步,站在栏杆后面,望向江面。
此时江上晨雾已经褪去,露出滚滚江水,向东奔腾入海,一股潮腥味随着江风,扑面而来。
远远的还有几条小船,此时驶出码头,随波而去。船夫们悠长的号子声,穿过拍岸波涛,也传了过来。
湿润的空气,让人感觉有些不适应,刘荣摸了摸脸颊,抬手指向江面,感叹地说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瓯江壮阔,不亚长江啊!”
说罢转身看着欧贞鸣。
欧贞鸣点点头,虽然没有听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也知道刘荣是在赞叹瓯江。不过,这与珍珠交易,有什么关系?
他有些不耐烦,拂袖上前一步,站在刘荣身边,按着性子,等他接着往下说。
刘荣继续想着窦婴在路上说过的话:东瓯王与吴王交好,且对汉朝不臣之心已久,与他联络,无异羊入虎口。不如利用东瓯兄弟不合的矛盾,培植欧贞鸣,对付东瓯王。
至于如何培植欧贞鸣,则就是晓之以理,动之以利了!
于是,按照这个思路,刘荣用手指着江面,画了一道圆弧,接着对欧贞鸣说道:“将军,珍珠从何而来?”
“自然是从海中采来!”欧贞鸣眉头微皱,忍住心中怒气,沉声道。
“海是谁的?”
“哈哈。”欧贞鸣不由大笑,口气嘲弄地说道:“刘公子,多此一问。海是我东瓯国的!”
“买珠的钱,又是从哪儿来的?”刘荣并不在意,继续发问。
“谁来买珠,就从谁那里来!”
“将军所言皆错。”刘荣淡淡地说,并不理睬欧贞鸣圆瞪的大眼,犹自说道:“海是瓯王所有,而钱,则由汉朝而来。”
欧贞鸣一时语塞,脸色变得颇为尴尬。刘荣的这一番话,确实有些道理,竟然无法反驳。
刘荣心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姑且先说这东海是你们东瓯的吧。
将欲取之,必先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