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的是个穿着朴素干净的老太太,老人家面庞白净,看上去慈眉善目,齐耳短发整齐地别在耳后。
舒兰秋看着对方,心情先松了下来,刚刚她躲在厕所哭,老人家给她递了给干净的手帕,还安慰了她几句。
“您老伴也在这间病房?”舒兰秋问。
老太太表情也有些意外,她看了眼舒兰秋,又看了眼跟在后头的姜槐序和姜黎。
开门的就是外公的后老伴呀!姜黎上辈子喊了好多年外婆呢。
但这会姜黎不能吱声,只能一脚踩在姜槐序的脚上。
“妈,这是我二姐,我外甥女姜黎,我们进去说吧。”姜槐序忍着脚痛,上前一步。
舒兰秋笑容僵住,心里万般情绪,只觉得喉头哽得厉害。
老太太心里轻叹口气,和善地冲舒兰秋笑,“难怪我觉得你这孩子面善,快进来吧,你爸爸一直盼着你来呢。”
不大的病房里摆了三张病床,中间的病房空着,两边各躺了位病人,姜黎外公就在靠窗的那个床位。
上辈子姜黎也没见过外公,只见过老人的遗像。
外公跟记忆里的样子不大一样,看上去要憔悴许多,头发也要更加斑白。
从她们进来起,老人就眼巴巴地看着门口。
等看到舒兰秋从人后走出来,眼泪在眼窝里打着转,激动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怕他太过激动,姜槐序忙上前安抚。
舒兰秋也不受控制地哭了出来,二十多年不见,记忆里山一样高大的人,怎么就苍老成了这样。
流了一回泪,等情绪都平稳下来,才坐下来好好说话。
“你们说,我去外头洗个脸。”老太太用手帕抹了抹眼睛,拍着姜槐序的手,要他一块儿出去。
老两口对视一眼,都了解对方的心意,老太太领着姜槐序出去了。
姜黎要跟着走,被外公留了下来。
“都长这么大了。”外公打量着姜黎,忍不住感叹,眼窝里又有晶莹的水光。
姜黎听到这话先是愣了愣,“外公,您见过我?”
这话问出来,连舒兰秋都疑惑地看了过去。
要搁以前,老人家都不一定能说,但鬼门关前面走了两趟,有些话不说,以后怕是就没有机会说了。
“见过,你周岁、五岁和七岁的时候,我借着出差的机会,去看过你几回。”姜黎外公眼里满是慈爱。
周岁姜黎没有印象,但五岁和七岁……
姜黎眼睛一点点瞪大起来,“您是公园门口,给我买风车的爷爷!”
五岁的记忆有些模糊了,隐约记得有个爷爷在她放学的时候给她塞了一大包糖。
因为舒兰秋从来不让她拿别人的吃的,更别提是陌生人给的东西。
可这糖也还不掉,姜黎连妈妈都不敢告诉,等了几天不见塞糖的爷爷出现,就自己偷偷吃了,吃了好久才吃完。
五岁还小嘛,也没太多心眼,压根没想过这糖会不会有问题。
到了七岁,记忆就清晰多了,防备心也多了起来。
那会家属院的孩子流行玩风车,有钱的就买那种漂亮塑料壳做的,没钱的就自己拿纸做。
姜黎什么都没有,既没人给她买,也不敢撕作业本做。
林老太本来就不同意她读书,说女孩子读书没用,她要敢撕作业本,要让林老太知道了,肯定要大作文章。
但别人给的,姜黎也不敢收。
她死活不肯要,姜外公也急得满头大汗,最后推拒间,风车杆子折断了。
本来姜黎特别害怕的,结果断了,老人也没生气,更没有要打她。
反而是一脸伤心地看着风车。
姜黎这才小心翼翼地问,可不可以把折掉的给她,这话一出来,老人就脸庞放光,非要重新买个新的给她。
不过姜黎只肯要那个坏的。
因为只有是坏的,她回家才敢说,是在路上捡了别人不要的,林有德和林老太才会相信。
小姑娘懂事的样子,现在姜外公想起来都觉得心酸。
“您怎么……”舒兰秋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问姜外公为什么不直接去家里?
那会他要是去了,怕是会被她直接赶出来吧。
就像母亲下葬那天,他赶回家来,要带她走时那样。
病房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姜黎外公努力扯了扯嘴角,冲姜黎笑了笑,然后从枕头下摸索了一番。
最后摸出一个存折本来。
“囡囡,爸爸快死了,没什么能为你做的,以后……也烦不到你了,这个是爸爸替你和孩子攒的,你收好了。”姜黎外公把存折递向舒兰秋。
听到这个称呼,舒兰秋怔怔地看了姜外公一眼,飞快地低下头去。
随着大颗的眼泪砸下来,舒兰秋抬起手臂飞快擦去眼泪,但转眼又有更大颗的落下来。
“我不要!”舒兰秋声音沙哑地拒绝。
她抬手臂的间隔变短,力气也渐大起来,怎么擦也擦不干净,舒兰秋双手捂住脸,压抑地痛哭起来。
姜黎深吸了一口气,半仰着脸,轻手轻脚地出了病房。
病房外,老太太和姜槐序同时看过来。
“好孩子,别哭,没事啊。”老太太上前拉过姜黎的手,轻轻地拍了拍。
又瞪姜槐序,示意他站远点。
姜槐序摸了摸鼻子,走到走廊尽头,惆怅地看了眼天空。
“外婆……”姜黎上辈子同小舅亲近,同外婆也是很亲近的。
谁知道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慈爱地道,“真是好孩子,但是别这么叫,叫姨姥姥就好了。”
孩子愿意叫外婆,是孩子乖巧懂事,但当着舒兰秋的面,这个称呼多少有些扎心。
哪个孩子能对抢了自己妈妈位置的人有好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