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舒兰秋坐在病床前,从父亲口中,听到了父母之间故事的另外一个版本。
“我和你母亲,是双方父母做主的包办婚姻,为了表示反抗,我一直在外求学未归……”姜外公看向窗外,目光悠长。
但即便未归,也阻止不了新妇进门。
八抬大轿迎进门,黎春浓就是姜家板上钉钉的儿媳妇,哪怕姜肇谦不回家,也改变不了这一事实。
接受新式教育的姜肇谦接受不了没有感情的婚姻,但要他像其他男同志一样,直接登报离婚,独自潇洒,他也做不到。
出身大封建家庭,姜肇谦知道,自己这么干,就是逼黎春浓去死,也会让两家结仇。
他的心软,导致了接下来一连串的悲剧。
婚后第五年,姜母重病,逼已经在沪市参加工作的姜肇谦回乡待疾。
也就是在这半个月里,黎春浓怀上了舒兰秋。
次年,舒兰秋出生。
姜肇谦对妻子没有感情,但对女儿和家庭还是有责任心的,事已至此,在舒兰秋满月后,他把妻女接到了沪市。
最开始,他们也是有过一段和睦幸福的日子。
姜肇谦每天按时上下班,回家便帮黎春浓带孩子,也会分担家务,到舒兰秋三岁,便亲自给女儿启蒙。
但两个人生活在一起,摩擦不可避免。
黎春浓个性里的敏感多疑和偏执逐渐暴露,她不允许姜肇谦身边有任何女性出现,哪怕是弄堂里和婶子多说两句,也会让她煎熬暴怒。
如果只是性格原因,姜肇谦还可以迁就,他本就不是有花花肠子的人。
他的生活重心,一直只有工作和家庭。
但黎春浓开始调查他的交际,干预他的工作。
正逢乱世,从学生时代起,姜肇谦就在为国奋战,这个身份逐渐被黎春浓察觉。
她认为太过危险,便极力反对,要求姜肇谦跟她回乡生活。
结果自然是不欢而散,频繁的争吵磨去了夫妻间不多的情分,两人渐渐形同陌路。
因为时局动荡,和一点点逃避心态,姜肇谦开始频繁地出任务。
等他再回来,就发现黎春浓不光自己染上了烟瘾,还频繁打舒兰秋出气。
这让他非常愤怒,带着舒兰秋搬了家。
此时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
直到黎春浓假意求和,利用舒兰秋跟踪姜肇谦,破坏机密行动,致使同志牺牲,多名并肩作战的同志被捕。
夫妻彻底走到了陌路。
四六年,两人离婚,黎春浓把舒兰秋偷走回乡。
“你们离婚了?”舒兰秋抬起头来打断。
姜外公点了点头,让舒兰秋把椅子上外衣拿过来,里头有他早准备好的报纸剪纸,以及一份手写的离婚协议书。
“是母亲请律师登的报……”舒兰秋震惊地看着报纸。
而手写的离婚协议书上,也清楚写明白,姜兰秋归姜肇谦抚养,黎春浓自愿放弃抚养权利。
这两样东西,姜外公存了近三十年。
他不用问,都知道前妻是怎么在女儿面前抹黑他的,“你母亲固然行事张狂,但我的责任也不小,太过优柔寡断,过于被动。”
也不应该,对女儿的重视多过对妻子。
这是一件最令姜肇谦后悔的事情。
不是后悔疼爱女儿,而是后悔在察觉到黎春浓过于强势的占有欲,甚至连女儿都当成假想敌后,他没有及时作出改变。
当然,这一点,他就不必提及了。
他宁愿让舒兰秋认为,黎春浓是因为恨他,才对她不好,而不是因为母亲对女儿产生匪夷所思的嫉恨而虐待她。
这样对舒兰秋来说,太残忍了。
“兰秋,爸爸跟你说这些,不是奢求你的原谅,而是不想你因为母亲偏执,太过矫枉过正。”姜外公满含心痛地道。
舒兰秋偏过头去,无声流泪。
离婚后,姜黎两家反目,不光姜肇谦要不到女儿,姜家爷奶也见不到孙女。
黎在当地是个大姓,族人很多也团结。
姜肇谦每去一次,都会被打得半死,事后他得知,自己出现一次,女儿就要受更多的折磨,他短时间内都不敢再出现。
其实成功过一回,黎春浓的大姐和姐夫实在是忍受不了黎春浓发疯虐待孩子,夫妻俩和姜肇谦里应外合,把舒兰秋带了出来。
姜肇谦都把孩子带到了码头,但黎春浓追了过来。
都不必痛哭流涕表示后悔,只多叫了几声舒兰秋的名字,小小的人儿,就低头要挣脱父亲的大手。
姜肇谦已经为自己的优柔寡断付出代价,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
但他没想到黎春浓会那么绝决,竟然以死相逼。
黎春浓当着孩子的面,直接在自己脖子上划开一道大口子。
姜外公闭上眼,不愿意再回想。
事后的一些情况,他就只能通过连襟转述,黎春浓越来越疯,骂兰秋的话越来越不堪入耳,兰秋身上的伤越来越多。
……
姜外公不再说话,捂住眼睛默默流泪。
“母亲重病时,给我改姓黎,不出两月就后悔了,是大姨和姨父看不过去,让我跟姨父姓了舒。”舒兰秋开口。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个,自然而然就说了出来。
这在当时,是比打骂更令舒兰秋崩溃的一件事。
但这么多年,当时的绝望也早都散去了,舒兰秋努力笑起来,“婷婷给自己改了个名字,叫姜黎,我觉得挺好的,您觉得呢?”
过去的事,再提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舒兰秋并不是不相信父亲的话,她信,但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同父亲相处。
连言谈都尴尬,更别提其他。
但她这话,也算是绕个弯缓和了父女间的关系,她同意孩子姓姜,还问他的意见。
姜外公当然不会有任何意见。
哪怕是跟黎姓组合,姜外公也没有半点意见。
“黎字没有其他的意义,唯一的意义,是因为我妈一直想把姓改回去。”姜黎和姜槐序一起站在走廊尽头。
姨姥人缘好,被其他病人家属叫去说话去了。
舅甥两个站到一起,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名字上头。
改回黎姓,是舒兰秋希望姜黎平安长大,有不一样的人生外,唯一的愿望。
“至于为什么姓姜,姓什么对我来说都没影响,姓南,姓秋,姓王都可以,苏也不错,是不是?”姜黎扫了满眼好奇的姜槐序一眼。
好奇害死猫啊,小舅舅!
“反正还没来得及去改户口,干脆……”
姜槐序差点跳起来,赶紧去捂姜黎的嘴,“哎哟,我的小姑奶奶,我就是好奇随便一问,你可千万别瞎改主意。”
猝不及防被捂住的姜黎,“……”
呼吸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