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降临,今日的燕府,再度迎来了一位少见的大夫——彼时燕夫人正安然坐在屋中,低首浅抿着一杯方才煮好的老君眉,茶香肆意钻向鼻腔,仿佛将春日盛景尽数奉来,不曾吝啬一丝半毫。玲珑在门边轻轻迈进了一只脚,她抬首望去燕夫人的位置,低低道了句,“夫人,王大夫已经替表姑娘瞧过身子和伤口了,此刻正候在您这儿,预备着与您说说情况呢……”半晌空当,不闻燕夫人答语,玲珑便一转眸光,试探着续道,“若是您今日乏了,玲珑便先寻个人去,将他打发了罢?”
青瓷杯盏落定在桌案,低低地一声之后,玲珑才停住了想要转往屋外去的脚步。她分明听见了燕夫人低低地一声回应,似有若无的,带着几分莫名的不安——玲珑终归还是停下了脚步,继而转身过来,低首恭敬的对着燕夫人说道,“您还有旁的吩咐?”
“将王大夫请进来罢。”
燕夫人信手取过一侧绢帕,轻轻将手上未见的茶渍拭净,而后便连头也未曾抬过,便又徐徐如是吩咐道。玲珑到底是跟随了燕夫人多年的老人,自然最为清楚燕夫人一贯的作风:今日所见,她明显就是心情不佳——大抵是今日下午那一出,实在演出的太让人心中作呕,遑论燕夫人这般眼睛里面不容沙子之人?许秋月原本也算得上是燕夫人跟前儿得脸的人,如今却又同一个小丫头子闹成了这副模样,况且那个丫头,明明白白还是从燕夫人手底下拨过去的——如此瞧来,不也正是打了燕夫人的脸面么。可见许秋月此举并不高明聪慧,大抵又生了不少反作用——难怪燕夫人生气。尽管心中门儿清,但玲珑却十分明白‘说多错多’这个道理,故而也不过是轻轻朝着燕夫人点了点头,而后便十分乖觉的退了下去,只将门外苦苦守候着的王大夫给引了进来。“玲珑告退。”
如此看来,玲珑自然也明白燕夫人想要问的是什么——若是听了太多不该听的,自己也恐怕没那么长命了,如今燕府的秘密,玲珑知道的实在也算得上是不少,再多一个,岂非更叫人惴惴不安?燕夫人对此未置一词,但玲珑仍旧兀自退了出去,尚且将门顺便关的严严实实。……“王大夫今日事繁不繁?麻烦你跑一趟了——”燕夫人平平声色,将话说的很是客气,只不过前头站着的那位太医可是战战兢兢,丝毫不敢怠慢的摇了摇头,继而才又说道,“夫人此话真真儿是折煞我了…燕府有事,纵是再忙,也不敢懈怠推脱的。”
燕夫人听了这话,自然是弯唇一笑,“您有心了。”
她一贯敬重这些老一辈的大夫之类,况且她如何不明白他们的危险,也许只是一种药材的多与少,便可以牢牢将人的性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我这位内侄女儿,伤势如何呀?”
“这……”那王大夫明知道燕夫人今日叫他来是要问些什么,可是话到了嘴边儿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才算万无一失,半晌沉默犹疑之后,才终究落下了几字话音,“表姑娘的伤,确然是匕首所伤不假…只是,没有什么大碍的,不过是皮肉小伤,流了些血罢了。”
“哦…原来是如此。”
燕夫人闻言,心中便也稍稍有了几分数:瞧着今日下午那副模样,阿雀可当真是恨极了许秋月的,若真如此,为何只轻轻一划,见血便止住?若换了自己,早应当背水一战将她千刀万剐!由此可见——此事必有蹊跷。……只是燕夫人不能说——许秋月是她的内侄女儿,若因此等见不得人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丢的更是整个燕府的脸面,比起许秋月而言,一个丫头倒是显得有几分不足挂齿了。稍有思量之后,燕夫人便轻轻垂下了头,她将手边宽袖轻轻一拢,半晌才徐徐说道,“我这个内侄女儿呀,身子一贯是单薄瘦弱的——虽则只是小伤,王大夫也该好好替她医治一番,切不可,马虎糊弄呀……”这话中有话,却躲不过浸淫后宫多年的王大夫的耳朵:他算是明白过来了,虽则这伤势不怎严重,可是事情性质不对劲,所以要好好叫她吃点苦头,好让她记住此等事情,日后万万不可再犯。“是是是,我怎么敢怠慢夫人您的侄女儿呢,表姑娘的伤,大抵一月,定能好的彻彻底底。”
王大夫说完,便觉得还是有些短了,于是又慌忙说道,“哎呀,要彻底好,大抵得有两月之期了,只是…药味苦涩,怕表姑娘受不得。”
“诶,便就这样,很好。”
燕夫人此刻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三言两语便将许秋月的日后命运给敲定了下来,“你且去罢,日后还要王大夫多多辛苦了。”
此话既出,王大夫也很快明白了燕夫人的意思,自然千恩万谢,快快离去不敢停留一二。……玲珑自外间进来,低首附在燕夫人耳边轻声说道,“那个丫头此刻已经被看管起来,先头只是哭,问也问不出什么,如今倒是不哭了,只是一个人愣愣坐在那里发呆不说话…您看,该当如何处置才好?”
“你倒信她今日是故意划伤表姑娘的?”
虽则玲珑有问抛出,可燕夫人不但未曾回答,还反而多添上了一重问句去应对,玲珑片刻不曾反应过来,倒是身形微微一滞,犹豫了半晌才款款说道,“奴婢觉得…阿雀并非像是故意所为……”从今天的情况来看,阿雀分明已经被燕夫人说动,很想将匕首放下,尽力挽回一切了,可是那一刀……实在来的有些太过蹊跷。况且,玲珑对于这位表姑娘,本身就没什么好感,如何还会替她说话不成?“胡说!”
燕夫人冷冷落下话音,而后才又警醒玲珑道,“难不成是表姑娘自己要自戕?那匕首分明就在那刁奴丫头的手里,如何不是她故意所为?!”
“奴婢失言,请夫人恕罪!”
玲珑一听燕夫人这话,便明白过来了她的意思:尽管她也不曾相信今日那一刀会是阿雀故意所为,但是在阿雀和许秋月之间,选择许秋月会更加符合燕夫人如今情况之下的利益诉求,既然如此,自己身为燕夫人的贴身奴婢,自然应当同主子站在同一条战线。“你呀,就是个墙头草!”
燕夫人抬手将玲珑的额头轻轻一点,虽然不曾使上多大的力气,看上去却如同用了不少手劲儿一般,“还不快去查查那个丫头的房间?嘴巴撬不开,便去给我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