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云朵心下已然有了大体筹算，自然就不必许秋月再多操心——如今她却觉出三分自在恣意来，毕竟眼前这个丫头，确然比刚打发走了的那个阿雀要让自己省心不少。许秋月眸光一亮，只微微弯了弯眼睛，笑眯眯地抬起手来，朝着云朵招一招，柔柔说道，“你过来。”
原本于云朵心中，倒是生出几分得意的，毕竟这般行事，自己先前也不曾同许秋月商量，只想着在必要时刻奉上一份惊喜，不料许秋月现下却一副笑里藏刀的模样——早便探知这秋月表姑娘是个善变的人，没准儿自个儿就怎么触到了她的逆鳞？尽管心下有所犹疑畏惧，但云朵终究颔首一低，轻轻挪了过去，“姑娘是不喜欢这东西么？”
她将问话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若非两人之间相隔的距离不远，恐怕连许秋月也未必就能全然听清楚云朵所言为何。不过还好，许秋月只是顿了顿手上的动作，低声‘嗯？’了一句，便笑着回过神来，抬手抚上云朵的面庞，低笑说道，“怎么会——我是打心眼儿里觉得，你这个主意很不错。”
云朵闻得此言，只觉自己逃过一劫，终究‘活’了下来，心下惊喜多过惧怕，登时眉开眼笑起来，“多谢姑娘赞赏，云朵只是…希望您心想事成罢了。”
许秋月与云朵两人之间，只交错不到半个身位，彼时各自心中，却不知远隔了多少重千山万水，待到女子后话落定，许秋月才堪堪拢了拢面上笑色，忽又恼了一般，低声哑然话道，“既然是为了本小姐的心想事成，日后做什么说什么，都应提前说与我知道，明、白、了、么？”
“云朵明白！”
这话显然是含着三分威胁之意在其中了，云朵并非傻子，又从来最为擅长体察人的心思，如今不过一字一顿的短小问句，便将许秋月之意，分外明显的涤荡出来，亏得云朵也算反应快，立时抽身跪在许秋月脚边，仰面朝人望去，眼中真挚神色，似乎任谁也看不出何种端倪。“云朵一心为了姑娘…绝对不敢有所隐瞒。”
她的忠心一次次被翻腾出来，摆在许秋月的面前被展览了一遍又一遍，可有些东西，是永远不会更改的——一如世人骨子之中带来的，对于身侧之人先天的不信任。“你的心，我知道——”可是许秋月并不曾将自己的心翻出来与人瞧过，若是未来会有那么一天，大抵她的心肠笼罩了一层失去血色的白，切开来看，却一定会黑的彻底，“你呀，本也不必慌乱的，我只不过提醒你而已。”
她便这般卑微的伏在许秋月的脚边，任由许秋月的手轻轻抚上她的头顶，声音也居高临下的传过来，一点一点，流溢进云朵的耳朵：“这房里的大小事务，我只相信你，于是都要你去亲自打点，纵然不多，却胜在繁琐，有些事，便会在不经意间被忘了，所以呀，我才要时常提点着你些，这般再普通不过的事儿，何须还怕或慌乱呢，云朵，你说是不是？”
分明许秋月是个看上去纯良无害的姑娘，却为何心中筹划，往往胜于那些束带顶冠的男儿郎君？大抵她是个脂粉队里头的英雄——做英雄之人，没有刀下不染血，心头无狠辣的。云朵轻轻点头，终归不敢再有所多言。“姑娘的意思，云朵都明白的，这次是云朵的疏忽，往后一定事事先与您商定，绝不会自作主张。”
说到底，许秋月不过是忌惮云朵心中揣着的东西太多，有朝一日，反手回马，杀她个措手不及，但世间诸事，最难测定的便是人心——偏巧成大事者，无有不用人的道理。“乖。”
许秋月终于停下了手上抚摸着云朵发顶软绒的动作，只沉沉落下了一个字去，勉强算作一种肉眼可见的安慰，而后便允了她起身，将后事尽数说尽来听，“那这文书契约…还该由您来提点些才好。”
空白一卷，本是无用之物，只有添上了足够令人心惊胆寒的事由去做把柄，才能真正让对方感到诛心灭顶——而后自愿臣服，任由旁人予取予求。“倒也不必着急。”
许秋月见人起身，手中仍旧执卷，面色眸光也并未改变毫分，只是抬手撑在桌案，又将细指捏在自己下颌之处，犹豫沉吟道，“这么好的东西，若是如今便用了，岂不是……有些浪费么？”
“姑娘您的意思是……”许秋月之意，并不难理解：若是为了让人出手，便将此卷用上，确然有几分浪费，一来此事之后，恐怕还有用得上那丫头的地方，二来若是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如何才能再度威胁她成为自己的替罪羊？——只有将东西留在更有用处的地方，才不算对它的一番辜负。可是如今境况，若是不曾用了它，该当如何才让那个不开窍的小丫头去忙活呢？只恐怕若是逼急了她，奔于越嫣然身旁，将前事一一说尽，岂不是……功亏一篑。此番二人都有所纠结，房间便静谧下来，未曾再出什么响动，到底是许秋月皱起的细眉一舒，仿似心中已然有了主意那般开怀，“啊…倒是也不难。”
“姑娘想到解决办法了？”
云朵的眼睛也从愁眉不展之中超脱而出，不知餍足的亮了亮，直到许秋月开口，才稍许压下了她心中翻涌升腾的欲念，“既然她知道自己摁了这么个手印儿，便也是不曾反应过来这东西能用来做什么、又代表着什么的——你便将事情利害说与她听听，威逼利诱，不是你最在行的么？”
威逼利诱——利用这张空空如也的白卷？云朵心中倒是稍有几分不解，待到脑中一转，才堪堪明白过来，“姑娘的意思是说，让我用这白卷对她加之威胁，再辅之银钱诱逼，迫她与我们上同一条船去？”
“没错。”
许秋月此刻已然是成竹在胸，只抬手往内室一指，继而缓缓说道，“前几日我往江南传信，请母亲又送了些银子来，你去去三十两——哦不，五十两，只与她说，若是此事能成，还有五十两在候，干这么一回，便可解她母亲病重无钱的燃眉之急，若是此事不成，那白卷上头会写上些什么，我可…不知道呢。”
白卷为空，倒是更显诚意——许秋月与云朵将假面贴合皮肤，终究做出一副伪善面孔来，欺上瞒下，也不过翻手云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