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几天了?”
今日是阿史那媛难得的‘安静日’,此时此刻的她正抬手撑着下颌,安安静静坐在桌边,甚至手边还摆着一张棋盘,上头歪歪扭扭的摆着一盘残棋。阿史那媛问完了话,便抬手捏一颗黑棋,呆呆地,一扬手,将棋子砸进了一侧的茶盏之中。——茶汤便轻飘飘荡开,被砸出来的漩涡一层层跌宕出去,直到棋子沉入茶杯最下端,才终究缓缓停下了波纹的骀荡。“回王女,已经有二十三日了。”
那位被叫做诺娜的姑娘端了一杯新茶走来,一壁换去了桌案上头被黑色棋子砸了的茶杯,没好气儿地缓缓荡开一句,“王女,单单今天一日,您已经扔了四五杯茶了。先头您说这是手滑,如今也是手滑?”
……“你这个丫头,好多话一女的。”
阿史那媛不甘心的抬了抬头,而后白了那丫头一眼,眉梢一扬,终究没有再捏一颗新棋去祸害下一杯茶,只是气鼓鼓的说道,“让你换茶你就换茶呗,左右这是中原的茶,又不是你家的茶,心疼个什么劲儿呢?”
望着突厥王女气鼓鼓的腮帮子,诺娜也只是想笑,便就当真笑出来,一壁摇着头,端着托盘一壁走、一壁说,“奴婢不是心疼中原的茶,奴婢是心疼自己来回换茶,浪费的脚力。说起来,王女就不想家,不想王上么?”
诺娜终究将茶杯之中的棋子倒了出来,又捏着一张素白绢子轻轻擦拭上头的茶渍,一壁缓缓问道。可是长久的沉默之中,她并没有很快听见阿史那媛的回答。……“王女,已经二十三日了。”
诺娜将擦好的棋子拿了回来,轻轻搁进了放着同色棋子的盅子里头,棋子相碰之间,发出了声声脆响,叫诺娜的心跟着荡了荡——整整二十三日,是突厥王女和自己被困在中原皇宫之中的时长。虽然这二十三日没有人过的不自在,反倒是突厥王女想尽办法给其他的中原人找了很多不自在,但是诺娜还是觉得不怎么对劲——她能清楚的感觉到,这来来往往的丫头中就有人不简单,更不必说那些皇帝皇后身边跟随的人。——一早就听人家说过,这中原之人,最是首鼠两端,不能付以信任的。可是在突厥王女的脸上,诺娜似乎并没有看见想要尽快离开的意思——这并不能算是个好兆头,难道,王女喜欢上了中原的生活?没有塞外奔马,没有草原牛羊,没有篝火前围坐的高歌,这样的生活,真的会是突厥王女所向往的吗?阿史那媛许久未曾说话,只是抬手拿住茶杯,仰头将所有新茶一饮而尽。“中原的茶不错,酒也好喝,但是比起马奶酒和草原围坐歌唱的篝火,我仍旧不习惯。”
她的话让诺娜感觉到了几分安心的熨帖——至少这话中之意,是在说明自己的王女并没有这么快忘了他们的家乡。她心中所念的,终究还是草原上的烈烈长风与奔马草原。“那我们应当早些回去了。中原的皇帝并不敢对您怎么样,只要您说,难不成他还敢拘束着您,不许您离开不成。奴婢这就去收拾东西!”
诺娜确然想要快些离开皇宫——在这里,每个人的恭恭敬敬的表面之下,是如何的包藏祸心,令她心中有所避忌,更加有所顾虑。——这不是一件好事情。可是阿史那媛很快制止了诺娜的动作,当然,也在某种程度上面打破了诺娜的希冀,“别。你以为是我不想走?你觉得,中原的皇帝真的不敢把我怎么样么——现在可不是我想不想走的问题,是我能不能走的问题。”
“中原的皇帝想要囚禁您?!”
停下了脚步的诺娜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震惊——这样的事情被自己的王女亲口剖白出来,实在令人太过震惊,她虽然心中早有此种思索,却实在不敢深想,只敢反复告诉自己,这不过都是自己杞人忧天罢了。——哦,杞人忧天这个词,也是到了中原之后才学来的。诺娜记得,这还是自己的王女在一本中原书上头看见的,大概的意思就是说,那些心中不好的想法,都是自己胡思乱想罢了,不必太过放在心上。可是现在,她向来最为相信的王女却突然跟自己说了这样的话,诺娜再想不信,也很难。她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了阿史那媛的身边,很是忧愁的皱起了细细的、好看的眉毛,再度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是吗?中原的皇帝将您关起来,想要做什么?”
……“你紧张什么。”
阿史那媛心中想的,与嘴上说的,却绝然不同,她望着紧张的凑过来的诺娜,终究咧嘴笑开,软软糯糯的说道,“我逗你玩呢,中原的皇帝连我打了他的朝臣都不敢说什么,还敢起这种心思,将本王女囚禁起来不成?”
听了这话,诺娜才终究松了口气,不过面上表情尽管松懈,却还是不曾添上笑脸,大抵方才突厥王女的那个‘玩笑’实在开的有点太大了。阿史那媛抬手轻轻的捏了捏诺娜的小脸,又慢吞吞地说道,“好了,今日实在是太无聊了,让本王女想些有意思的东西来,咱们玩。”
其实,阿史那媛是从那个‘被打的朝臣’游出了思绪,继而想到了那个人的妻子——她看见过他的眼睛,那是一双,不像女人的眼睛。若是能够探听出她的真实身份,就好了。阿史那媛微微眯了眯眼睛,抬手在侧颊敲了敲,而后才带着笑意抬了眼睛,对着身侧的诺娜说道,“来了二十几日,连马都不曾骑过一回,你找个人往中原的皇后那里去一趟,告诉她,本王女今天要打马球。”
“哦,对了,要那个什么——”她忽然忘记了被自己打过的人的名字,却清楚的记得属于她的称呼,恍然大悟以后,阿史那媛才打个响指,徐徐说道,“小燕夫人。对,让她来作陪,本王女才满意。”
诺娜并不明白自家主子为何突然想起了那个女人——在诺娜的印象之中,那是个长得还不错的女人,不过也没有很好看,况且最重要的是,那不是个女人么?为什么王女看上去对她那么感兴趣呢。不过她也不敢多问,只是点点头,便回首下去,吩咐底下人照办了。……四方城之中的天色永远是相同的,每日每夜,都是一轮朦胧月色,交替着换作天边烈阳,没有人可以更改这般的变换,也没有人可以说的清,为何天地永远照旧过渡,从无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