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殿中燃着苏合香,些许苦气传进鼻腔,却让皇后觉得分外舒心——这样的苦气能让她随时保持清醒,而作为一个皇后,能够随时保持清醒才是最重要的。因为皇后所需要的,并非是普通妃子所奢求的爱与宠,反而是要做一个能够与天下之主并肩共立的女人。宫娥的手搭在皇后的肩头,一丝不苟的为皇后轻捏着有些酸痛的肩膀,每日端坐在殿前,等候着宫内诸妃的晨昏定省,也许此举对于底下诸妃而言算得上一种拘束和刑罚,那么是否有人考虑过皇后的想法呢?——日日枷锁在身,如何不是一种惩罚。……缭绕的烟气隔着帘幕被阻拦下来,皇后徐徐轻叹,终究未曾合眼——这是她难得的清静时候,往日有诸妃在侧,后宫之中便算得上是争端不休,如今又加上一个不懂‘消停’为何物的突厥王女,更加令皇后日日如坐针毡、不能安心。难得今日无事,整个凤仪殿也可以安安稳稳焚一炉苏合香。——不过,谁能料想的到,属于皇后今天份的差事就在来凤仪殿的路上呢?……“皇后娘娘万安。”
殿外小婢缓缓入内,隔着帘子对皇后行了个礼,恭恭敬敬落定话音,等候着皇后的发落。彼时皇后倦怠,只一抬指尖,允她开口。小婢女微微抬了头,觑人未曾睁眼,便也堪堪松了一口气,慢吞吞说道,“蓬莱宫中所居的突厥王女,遣了个丫头过来,说有事要求见娘娘。奴婢已经与人说过,娘娘如今正在休息,她却……”“她却说愿意等候。”
不过态度不是很好就是了——这话小丫头不敢说,毕竟皇后不能把突厥王女怎么样,可不代表着皇后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于是缄口不言,成为了后宫众人保命的好法子之一,往往做个哑巴,就约等于保住了自己的性命。皇后闻言,便已经悄悄变换了脸色,果真人是不能乱说话的——不过想了想今日事闲,接着就等来了突厥王女的‘好消息’,当真这世上诸事,变化多端,全然不是人力可以改变和抗衡。“才说她今日好心,能给本宫放半天假,不成想——”皇后堪堪睁眼,话说一半便又哑然失笑,终归摇了摇头,慢慢说道,“不成想人不找事情,事情却来找人了。”
扶着身侧宫娥手臂,皇后徐徐站了起来,端正身子,半晌才踱步至帘前,柔荑轻抬之间,将珠帘掀动,如风过境,散出噼里啪啦的一阵脆响,平日听来或许好听,如今听来,却只觉得心烦意乱。一声低叹沉沉荡开,皇后抬手揉揉眉心,终归无奈道,“突厥王女身份贵重,本宫哪敢,让她的人在本宫的凤仪殿外静候?”
这话分明说的咬牙切齿,恨不能将一口银牙咬碎了吐那丫头一脸,不过皇后自来是个识大体之人,自然明白此刻可以与谁为难,应该与谁为善。“罢了,将人请进来罢。”
皇后将手轻抬,终究又吩咐人道,“收了帘子,别碍着本宫与人说话儿。”
话音落定,便有丫头凑上来应言而行,皇后自行往椅上行了两步,堪堪落定,也算是摆正了态度,预备着与那阿史那媛的丫头好好说道说道。——说道说道她今日,又想要闹个什么幺蛾子。……“皇后娘娘万安,奴婢自蓬莱,宫来,给娘娘传话的。”
皇后闻声落定,才抬了抬眼睛,手中尚且才刚接过了宫娥递来的一只冰碗,里头冰块打着转儿,仿佛用不了多少时候就要全然化开,变成一滩无用的净水。她的话,真让人听来觉得不快活——皇后的眼睛眯了眯,允她跪了好半晌,才终于挑眉笑道,“传话儿?你家主子,是不太知道我中原宫中的规矩罢。”
答非所问,显见的是:皇后生气了。可那丫头却似乎全然不在乎一半,轻声一笑,便跪坐在殿中,弯着眉眼对皇后说道,“是呀,我家主子是突厥王女,只要明白突厥宫中的道理规矩不就成了么?难不成还要千里迢迢,修习修习这中原宫中的规矩道理?”
“胆大妄为——”皇后将手中冰碗往外一扔,堪堪砸在那丫头膝盖旁边,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终究提前终结寿命,真正成为了无用之物,“你家主子如今人在中原皇宫,就得遵守我中原皇宫的规矩道理,你,也一样。”
“娘娘您——!”
那丫头像是不曾料想到今日的皇后竟然如此霸道起来,身子往后一缩,也没能躲得过皇后堪堪扔来的冰碗,彼时跪又不愿意跪,站也不敢站起来,难敌冰碗碎了大半,许多冰水渗透进自己的衣裳里头,终归皱了眉头,嘴上却还欲同皇后分辨两句,“您这么做,难道不怕我们王女去告诉你们中原的陛下吗!”
“若本宫连一个丫头都要怕,那本宫就白做这个皇后了!”
冷的声色落定,皇后终究轻声一笑,冷冷对着身侧人吩咐道,“将这个不知死活的丫头拉下去,赏三十板子以儆效尤,要阖宫奴才来观刑,让大家知道知道不尊上位的下场,听懂了没有!”
皇后将自己的命令说完,才又堪堪对着那丫头说道,“汉室后宫,本宫为主,你的死活,不由天命,只由,本宫决定。换翠,再找个丫头去蓬莱宫说一声本宫的旨意。另外告诉突厥王女,若有大事,换个懂事的丫头来与本宫禀告,若无大事,就耐着性子好好管教管教自己的丫头!”
“不过她若是嫌麻烦,本宫倒是可以帮帮她。”
话音落定,便有几个丫头涌上来,将那大言不惭的姑娘给拖拉下去,一时之间,整个凤仪殿中都回荡着她的怒吼,恨不能将皇后给碎尸万段一般,可是皇后压根儿不曾将此放在心上,反而静静接过了换翠手中重新递来的冰碗,十分惬意的品尝着味道。……虽则已经按照皇后所言吩咐了新的丫头往蓬莱宫一趟,可是翠翘仍然觉得有几分慌乱,不由得低首朝着皇后询问道,“如此行事,会不会让陛下心生不满呀?”
“本宫是他的发妻,被一个丫头如此欺辱,陛下难道就会觉得面上有光了不成?”
皇后将手中的小小汤匙往冰碗之中一砸,而后才又目视前方、冷冷说道,“本宫就是平日里太过放纵她们,才会让她们以为本宫软弱可欺……怕什么,陛下那边有事儿,自然有本宫担当,你且让她们按照我的话传下去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