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阿史那媛将这句话落定,越昭然才明白了人们常说的五雷轰顶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于是心内炸开的惊雷,险些将他吓得跌了出去——他只是抬首呆望着站在自己前方不远处的阿史那媛,眼睛闪烁之间,生出了三分躲闪。原来她一早就知道,所有的疑惑都在此刻画上了句点,转而换成明明白白的笃定,因为阿史那媛根本没有将越昭然当作一个真正的女人,所以她才会如此放肆——怎么就会如此的放肆?越昭然仍不明白,若她一早就知道自己是男儿之身,怎么会如此放肆的踮起脚尖,奉上一吻?至于那吻是否得逞,便是暂可不提的后话了,只是这惊雷来的太过突然,险些将越昭然扎扎实实的放倒了。……阿史那媛像是一早就料到了越昭然此刻的反应,于是面上带笑、喜上眉梢,越昭然纵是懵然,也不难看出阿史那媛表情上吐露出的小小欢喜与得意。这刻的阿史那媛确然仿佛一个普通的十五六岁少女一般,那样不加掩饰的自得之色,是暴露她年纪和个性的很好手段。“嘻~果然是的,你已暴露了你的答案。”
令人想象不到的,是阿史那媛在这会儿突然突飞猛进的汉语艺术——甚至还有个小小的,尾音上扬的单字音节,那个字表达的情绪,就自然是不必细细言说的喜悦了。她仿佛是一只猎获了心中所爱之物的九尾白狐,又或者是红色——越昭然无心细细纠结它皮毛的色彩,总归自己是被猎获的那一方,不是吗?“你害怕了?”
阿史那媛慢慢踱着步,一壁不留情面的戳破了越昭然眼前的梦幻泡影,他拼命疯狂堆积起来的所谓坚实壁垒,只在阿史那媛三言两语之中土崩瓦解成一方断壁残垣,这可不是个好兆头。——至少对于越昭然而言,是的。藏在桌案之下的手指有些局促不安的缩了缩,微微蜷起的指节在宽袖之下被隐藏,于是长久沉默,打破在阿史那媛过于靠近的眼睛里。……“王女……”越昭然微微抬起了眼眸,他与阿史那媛离的过分靠近,近到他能看清阿史那媛微微向上卷翘的睫毛之间有多少缝隙,于是局促再度大面积袭来,致使越昭然无奈的往后缩了缩身子。他的内心之中滚过不少说辞:或者隐瞒,或者坦白,无非就是这样两个结局,面前的路只有一个分叉,而实际上,越昭然压根儿便没得选。如果实话实说,就无法预料阿史那媛存留了什么样子的后招:若是以此为威胁,那么她会提出如何的条件,越昭然心内的算盘噼啪乱响,却实在没有了往日的笃定与确然。现下他才明白,原来所谓感同身受——是本就不存在的。真正要做到感同,那就必定得你来身受。如果选择另一条路,继续巧言令色隐瞒下去,那么就没有风险了么?——那必然也是不会的,此刻殿中,除了自己以外,都是阿史那媛的人,若要越昭然设身处地,将自己当作阿史那媛来想一想,那么她很有可能当场便叫人扒光自己的衣服,以此来确定自己究竟是男是女。若是真到了那个地步,恐怕一切会更加的回天乏术。于是两条路都被越昭然自己生生堵死,如今四下封锁,还能如何?越昭然藏在宽袖之下的手掌已经渗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却又不能不缓缓松开:必然是因为他已经全数想通,既然左边是死,右边也活不成,还不如好好享受当下——我是说,享受你还能顺利喘气的最后时光。“说话——本王女要你说话。”
阿史那媛明显是等的不耐烦了,她很是泄气的站直了身子,终于表面上放过了越昭然,至少两人之间距离拉远之后,越昭然就不必苦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保持着一个并不算多么舒服的姿势了。可是她的话仍旧如同消散在风里,越昭然终究缄口不言,像是打定主意什么都不说。于是阿史那媛也气急败坏的环抱住自己的手臂,沉吟片刻,便将修剪精致的细细长眉皱了起来,檀口开合之间,只落定了一个字的话音,“你……”“王女。”
但阿史那媛并没有继续说话的机会了,因为越昭然已然开口,并且分外认真的盯住了站在不远处的她。“哦,你终于要回答了——让本王女猜猜,你应当也觉得自己隐瞒不下去了吧。”
阿史那媛薄薄的嘴唇弯了弯,不得不说,这般笑容实在是太让人感觉不舒服了,就连和善如同越昭然这样性子的人,也一样明显察觉到了不舒适感。可如今处于两军对垒的‘关键时刻’,如何还有时间和功夫去关注这些不足挂齿、无伤大雅的小细节呢?于是越昭然也不过是歪首一笑,缓缓低了低头,淡淡荡开了一句,“皇后娘娘叫我入宫来,是为了教授王女汉家诗文之道的,可不是……”“要王女学习怎么分辨男人和女人的。”
越昭然并没有开口直接应承这位突厥王女的问题,于是不疾不徐,试图将话题重新带去另一个方向,不过却也在不动声色之间,改换了对于自己的称呼,于是一个‘我’字,已经在冥冥之中带离了他原本的身份。但很明显,这样顾左右而言他的回答,并没有获得突厥王女的首肯。……“是吗?”
阿史那媛像是未曾料到,越昭然竟然会有此一招,她抱着手臂轻笑一声,显然带出了三分不屑——大抵也有暗讽夹杂其中,不过这些都并不重要,不过是越昭然意料之中罢了。越昭然自顾自站了起来,而后才朝着一侧的书桌方向走过去,一壁当作无事发生过一般,徐徐说道,“书房是在这里罢?王女今天想读谁的诗——李杜还是王摩诘?”
声色平平落定,越昭然也已经走到了桌子旁,他的手抚过桌面一卷书,是《乐府诗》,于是灿然一笑,细长的手指往上头点了点,“乐府诗也很好,鱼戏莲叶东——恰逢其时。”
是了,盛夏时光,恐怕此刻莲池一会,当真能瞧见红鲤游水,游戏莲叶四周。不过我们的小公主却并没有什么和红鲤一般的好雅兴,她抱着手臂缓缓走过一段与越昭然相似的旧途,落定脚步之后,便抬手将一侧纱帘轻轻撩起一角,冷冷说道,“你教不来,我就请你们中原的皇后亲自教教本王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