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午后，正在殿中谈论阻止突厥王女留在京中一事的越昭然和阿史那媛便听见了门边诺娜的声音——阿史那媛微微皱了眉头，心道不是曾说过不要她们过来打扰么，刚要开口出声，却被越昭然抬手压了下来。“兴许是皇后那边有吩咐，他们拦阻不得的。”
越昭然声音虽低，却足够让阿史那媛听得清楚。二人相对一眼，终究见阿史那媛点了点头，低声朝外吩咐一句，“什么事，说吧。”
诺娜声色轻轻，话语之间难免露出三分犹豫与忐忑来，“回王女的话，是皇后娘娘那边的秋姑姑过来了，说已到午膳之时，请您与越先生一道往凤仪殿中去用膳，奴婢知道您还在学词，不敢贸然请秋姑姑进去……”“我知道了。”
阿史那媛不动声色朝着越昭然抛来一个眼神，越昭然便也了然的点了点头，示意阿史那媛大可放心应承，想必自己在场，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的。“那……”诺娜的声音又响，猜也知道是那位秋姑姑方才压的紧，才让她如此一刻都等候不得。阿史那媛自然没有给自己人气受的道理，当下便与越昭然一道起身，稍微收整衣着的功夫里朝着外头徐徐渡出一句，“急什么，告诉秋姑姑，本王女这就出去，与她同往凤仪殿。”
说这话时，阿史那媛也特意提高了自己的声调，仿佛这话并非是说给诺娜听得，而是直接说给那位秋姑姑的，彼时诺娜便没了动静儿，想是皇后宫中的人也要懂规矩，没得听了吩咐还要拼命催促别人的道理。……越昭然与阿史那媛稍正心神，这才推门而出，一前一后出了正殿。彼时越昭然眸光轻扫，就瞧见了常在皇后身边随侍的那位姑姑，微微颔首致意之后，才听阿史那媛忽又抛来一句问话，“今日王摩诘的诗文先生讲的很好，不如下次来，仍旧授他的诗文给媛听，好吗？”
“哦……”越昭然面上仅有一闪而过的一瞬恍惚，很快便明白过来，坦然添上三分笑意，才把话说的完全，“原来王女喜欢摩诘的诗文，自然可以。作为先生，本就应当多看多问学生的喜好不是么？哎呀，别让皇后娘娘久候——秋姑姑，好久不见。”
他分明是看见了那位姑姑面上警惕的神色，才会如此悄无声息的将话头抛过来，大抵这话说的也在秋姑姑意料之外，当下便两手一绞，很是不好意思的收回了紧盯着越昭然和阿史那媛的目光，匆匆添上一句，“哎呀，燕夫人，确然是好久不见了——您之前来时，正赶上我出宫，而后您便常往蓬莱而非凤仪殿了…难怪许久不见。”
“是啊，皇后娘娘命我隔一日来一次蓬莱，教授突厥王女汉家诗文，倒是挡着秋姑姑同我相见叙话了……？”
越昭然这话里分明带了几分挑衅的意味，不过也得怪这位秋姑姑不会说话，没得带出了三分燕越二人亲近蓬莱宫而疏远凤仪殿的意思，不怼能行？岂非要他们明日开始就蹬着鼻子上脸，踩在他们夫妻二人的头上了。“哎哟哟，我哪有这样的意思呀…燕夫人当真是折煞我了。皇后娘娘令下，别说是要燕夫人您教授突厥王女，便是教授那起子上不了台面的小人，您也不敢不遵不是么？更别说奴婢我了——”秋姑姑不动声色给自己添了个笑模样儿，说出话来却尖的如同刀子入心一般，扎的人生疼。——这三言两语之间，不光将越昭然给带进去贬损了一顿，还将阿史那媛贬低成了‘上不了台面’的那起子小人之流，当真是杀人不见血，叫人无从回应反驳。越昭然心下纵然是有气的，却也只能笑脸相迎。不料还是阿史那媛说话痛快，抬首便朝着秋姑姑笑一笑，而后冷冷落下一句，“秋姑姑好久不来，可见是想念本王女，一来话就这么多啊？方才还说怕娘娘久候，如今又连环炮一样说起来没个完了，看来是娘娘近日疏懒管教你们，一个个的都染上这般的臭毛病了！还不快些前面带路，耽误了皇后娘娘午膳你们几个脑袋来赔！”
还不等秋姑姑从这一顿劈头盖脸之中脱身出来，张嘴回口两句，便又见阿史那媛眯了眯眸子，抬手往鬓边小钗一扶，而后便冷笑着荡开一句，“还有你们，守在殿外干什么吃的，什么猫儿狗儿都往里面送，本王女知道，中原有句话说得好，打狗也要看主人——只是狗就是狗，遑论她主子家是什么天皇老子呢，本王女的蓬莱宫也嫌他们脏！”
这话说的秋姑姑脸上无光，到底是红了大半面容，只低头敛眸，不知在心里骂了阿史那媛多少回，而后才腆着脸往上迎了迎，抬手方要将阿史那媛的小臂扶住，便被人不留情面的怼上一下子，唬的秋姑姑抿唇不敢吱声儿，活脱成了个银样镴枪头。“走吧！”
阿史那媛眼刀一飞，叫越昭然看了都忍不住发笑，彼时诺娜便快快儿的迎了上来，将人手臂一扶，就在前头带路走了。越昭然也不多犹豫，只将秋姑姑面上神色看了个分明，便也一步步跟了上去，只是心内颇有计较，恐怕得空还得往皇后娘娘跟前多说几句才能了断此劫数了。……一行人也依稀算得上浩浩荡荡，共往凤仪殿中来。彼时皇后在桌前静候也有段时日，见越昭然与阿史那媛二人入门，才微微提起些精神来。“你们这对先生学生，可当真是叫本宫好等了。”
皇后抬手允了布菜宫娥们一一传菜来，又低手取了身侧绢帕，预备擦手准备吃饭。彼时眸光轻扬，又复挑了眉头徐徐问道，“今日学了些什么？”
“是王摩诘的诗文。”
越昭然朝着皇后弯唇一笑，这才也拿了摆在桌案一侧的绢子在手，轻轻擦拭着，“王女喜欢他的诗。”
“原来王女喜欢王摩诘的诗？”
皇后低低地荡开一句，分明抬眸功夫将落定自己身侧的那位秋姑姑的面上神色给看了个清清楚楚，大抵心内有数，却也未曾太过表现在表面上，只徐徐吟道，“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右丞的诗，诗画相和，当真是极好的。只是本宫看王女骁勇，还以为王女应当更爱‘燕山月似钩’之类气势雄壮的句子呢。”
阿史那媛闻言也不过灿然一笑，方软软的应上一句，“燕山月似钩也好、空山新雨后也好，学文作诗怎可只听一家之言？学有余力，自然要多看看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