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这话,越昭然便明白了过来——定然是皇帝派人如是写来的了,要让阿史那媛从心理上彻底认同自己将来的结局,这般日后也不必跟突厥王室那边过多纠缠,免得一而再再而三的生出事端。于是那布满了弯弯曲曲的突厥文字的书信也不必拿在手中细细的瞧明白了,越昭然便长舒一口气,抬手将信再度递了出去,很是轻松的对着阿史那媛缓缓说道,“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王女就没有怀疑过自己的书信压根儿送不出去么?”
越昭然本是不愿将话说的如此直白的,只是转念又想,此刻说的弯弯绕绕多些也已然毫无意义,毕竟此间自己已经同阿史那媛达成了同盟,若是盟友之间还要多加隐瞒,岂不是好没意思的事儿了。当阿史那媛听见越昭然如此大喇喇的讲出了这样的话,去拿信的手也不由得停了停,由是皱皱眉头,仍不可置信的摇首“可是…这分明就是哥哥的笔迹才对。”
“你真当汉室泱泱天朝,连一两个长于模仿别人笔迹的人都找不出来么?”
这便是王族之人常常会有的一大毛病了,他们只觉得自己的家国是最为强悍和伟大的,于是别的国家都要退居后靠,而后被贬低的一文不值,于是他们看不透其他家国之中也算得上奇人辈出,不自觉的将自己架在了过于高光的位置。——这可不是一件好事情。但越昭然却愿意给予阿史那媛很大的包容,他只是摇首兀自笑了笑,便十分轻巧的揭过了这一页,“我本不该同你讲这些的,不过…咱们如今也算得上是同盟了,不是吗?”
阿史那媛捏着信封的手忽然收紧了三分,而后才很是舒畅的松了一口气,像是终究下定决心一般,朝着越昭然非常慎重的点了点头,“是啊,我们现在是同盟了,你说的没错。至于这封信……”手一扬,阿史那媛便要将那封信送到烛火旁边去烧掉,却被越昭然抬手的动作制止了,“别烧。”
“为什么不能烧?”
阿史那媛面露不解,继而歪了歪首,朝着越昭然如是问道。可这问话也只换来越昭然轻声一笑,“我不是让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么,若是你烧了信,不也一样是打草惊蛇。人都说突厥王女聪慧,怎么如今却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了。”
“哦,对……”阿史那媛恍惚抽身出来,半晌才又点了点头,收回了捏着信封的手,“那便听你的,以后还得麻烦你,监督我如何做个傻子了——”阿史那媛说完,便朝着越昭然极为友善的一笑——这样的笑容原本是很难在阿史那媛的身上看到的,不过现下却显得很是自如。于是越昭然也猛然发现,阿史那媛也并非是个生来就冷冰冰的、目无下尘的小姑娘。她分明也是有血有肉的一个人,厚重的,承载了许多的家国责任在自己瘦削单薄的肩膀。越昭然眯了眯眼睛,试图在不动声色之间将眼前之人看的更为清楚几分,可这样的行为却被阿史那媛发现了。歪头投来眼神的阿史那媛皱了皱眉,一壁打趣的对着越昭然开了口,“你这样盯着我看,我可能会误会你要放弃家中的美娇娘,与本王女奔赴突厥了呢。”
“这话臣可承受不起。”
越昭然闻言失笑,脑中又飞快闪过了燕云柳气鼓鼓的模样,慌忙收回眼神——他可不是害怕燕云柳哦,他不过是不想让燕云柳又为了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生气罢了。于是自我安慰来得快去得也快,飞速解决完自己的心理建设之后,越昭然便朝着阿史那媛拍了拍手,“好了,别说这些没用的了,方才我同王女讲过的事情,都记下了吧?”
“当然。今天越先生讲的是王摩诘,本王女都记下了。”
阿史那媛用自然上挑的眼尾渲染出了三分狡黠,她的眼睛很好看的朝着越昭然眨了眨,看上去已经非常顺利的领会了越昭然方才已经叮嘱过几次的精髓:装作一个看上去什么都不知道的、单纯无辜的傻子。她做的很好。越昭然也弯唇笑了笑,甚至忍不住想要给阿史那媛鼓鼓掌,“很好,看来王女已经学会怎么样去做一个傻子了。”
“越先生这样说话,可不像是在夸奖本王女呢。”
阿史那媛似笑非笑,却也未曾过快的在自己的话音之中添上不快活的部分,于是两人在非常轻松的氛围之中开展着看似云淡风轻的对话,一切的腥风血雨都在此刻被暂时抛下或者揭过,只有悠悠荡荡的淡然,在房间之中不受控制的回荡开去。……两人几乎在同一时刻安静下来,越昭然抬首往外瞧了瞧,透过隐约的碧藤,他能看得见被遮挡了一部分的太阳。眉心稍微有几分蹙起,越昭然心中所想,自然也是后事如何行事,这样的思虑很快被坐在一侧的阿史那媛看穿,于是她开口的时机显得非常符合适宜。“不是说我们是同盟吗?怎么有心事还要自己担当啊——”阿史那媛很无所谓的摊了摊手,而后才又假意不快的对着越昭然说道,“该不会看不上我这个同盟吧,是觉得我做的不够好吗?”
“哦,那当然不是。”
越昭然云淡风轻的收回了眼波,继而才微微低首,犹豫一二才对着阿史那媛说道,“我只是觉得,有时候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可是要比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难的多了,所以,若是王女真的可以对此一无所知的话,也许效果会更好一些也说不准?”
“这话,倒是听上去像个合适的理由了。”
阿史那媛顺着越昭然的话耸了耸肩,而后却又兜转推翻了前话的立场,“可是我可不单单是你这场棋局之中的一颗棋子,在棋坪的两端,不是也有我执子的位置吗?”
“对手未至,我也是在分不清,是否该在此刻就让王女上场对阵。”
在越昭然的心中,多少还是存在三分犹豫的,一来阿史那媛是外族之人,若是所有事情都和盘托出,恐怕会给自己和燕云柳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二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对人来说太难了,越昭然并非信不过阿史那媛的‘演技’,只是想要她做的更好罢了。——一无所知,不正是他所需要的更好吗。阿史那媛也并非喜欢强求之人,既然越昭然已经给出了立场和态度,自然也应当保有高度合作,“那么现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