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我要你等一等，都是难于登天，如今有了如此确准的消息，你却又要等一等了。”
柳磬哑然失笑，眉头却也轻轻蹙了三分，像是笑话阿史那珏一般，仍旧低声续上一句，“还等什么呀，我倒是觉得，如今这情况，动手最好了。”
阿史那珏又如何不明白自己的关心则乱？这平日里，整个突厥的天上地下都掌握在他的手中，想要停还是想要走，谁也不敢有个不字，只是如今有了柳磬，这个‘不’字被提起来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多了。他兀自摇了摇头，终究还是劝说一句，“我不想让媛妹冒险，不若等一等你那个暗卫的消息吧，如何？”
柳磬摇摇头，一桩一件掰扯给阿史那珏听，倒是也不曾显出什么不安分和不耐烦来，“王上，您且听我一句劝，这事儿真的等不得——往返突厥与中原，再快也要八九天时候，如今他才去了两天。且还要探察这送信之人是个什么身份，查的出来也就罢了，问一问他的想法不过费上一两日功夫，来回十天折下去，我们倒是还耗得起。可您就不曾想过，这消息若是查不出，这人若是找不到——”“暗卫的影子也不见，半月一月的，我们还耗得起吗？”
这话倒也不无道理，毕竟暗卫能否顺利查清楚那送信之人的消息和身份，对于远在突厥的柳磬和阿史那珏来说，统统都是未知之数。况且万一路上不顺利，被人发现甚至被人抓了？这暗卫向来是训练有素的，既然被人活捉，自然要自我了断，免得牵累了派遣自己的主子。若是当真有此一劫，他们又该等到什么时候？见阿史那珏眼下仍旧有所顾念，柳磬索性将手中的折扇轻巧一合，半晌才又添道，“依照我看，这朝堂之上保准也在为了咱们王女的事情发愁，闹得不可开交呢，您不若听听我说的为什么，再决定如今还要不要等，如何？”
其实依照阿史那珏对于柳磬的信任，就算柳磬今日就要蛮不讲理，铁了心要阿史那珏发兵一窝端了中原皇帝的老巢，恐怕阿史那珏也不会眨眨眼睛说个不字，可是柳磬却并没有这样做，而是认认真真，将自己的想法说给阿史那珏听。有时候，信任便是在这样的良性交流之中产生的——如若只是一方的单纯压制与吩咐，或者是另一方的强人所难，那么他们之间的关系，便不再是王上与谋臣，而是主与仆。这样禁锢的关系，根本不适合发生在阿史那珏和柳磬两人的身上。阿史那珏仍旧陷入沉默之中，但也不曾拒绝柳磬的提议，于是，在这样的默认之中，柳磬才又开启了手中的折扇，徐徐与人娓娓道来。“请王上好好想一想，我们最初收到的，是什么消息？没错，便是那日的信使传来的消息，它并不属于官方，只是来自于京城而已。我们的怀疑也没有错，因为所有的消息，都可能真假并存，一味的相信要不得，但是过分的揣摩，对于我们来说也并非好事。”
柳磬轻轻踱步，终于还是离开了这树荫之下的舒适圈。他的声音温和却不低弱，像是一剂药，安抚着阿史那珏此时此刻有些乱如缠麻的不安心绪，“您想，这封信之所以会比官方送来的消息更早一步到达我们的手上，说明，在出现这件事情之时，中原的皇帝并不想要将真相告知我们——但我们却收到了他传来的消息，说明什么？说明他在回心转意，在面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上面，生出了其他的想法。”
“既然如此，那么促使他改变想法的东西和原因又会是什么呢？”
柳磬缓缓点了点头，这才微微展露了三分笑意，仍旧是一贯的温吞模样，似乎也并不带多少热切的、渴望被认可的情绪，“自然就是中原朝堂上那帮子最擅长用嘴巴平定天下的言官班子了，他们知道自家陛下的行为可能会引起很多人的不满，所以他们才会拿出那点儿所谓‘冒死直谏’的勇气，来改变和扭转中原皇帝的心意。”
“再然后，就有了我们收到的这封信。”
柳磬说完，折扇也关合，而后便是轻巧荡开的一声，“既然如此，我们何不趁此良机，将他们已经有些混乱的朝堂，搅扰的更加混乱一点儿呢？”
手中的扇子便如同柳磬捏住的筷子，轻巧的在他手中打着旋儿，阿史那珏朝人看过去，方明白了柳磬此话真正的意义。此刻的中原朝堂，势必为了自己的妹妹的事情吵嚷的不可开交，若是此时自己再往中原去信，告诉他们，我们也不是吃素的，那么中原的朝堂之上，便会将这件事情的战线拉的更长一点。可若是依照阿史那珏的想法，等一等再出手的话，很有可能，就会错失良机……“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趁乱而上，让我们的一封书信，将已经乱了的中原朝廷搅和的更乱一点儿？”
阿史那珏的眼睛亮了亮，却又很快灭了下去，那光，像是只存在一瞬的流星，实在连捕捉都显得有几分奢求的困难，“可若是此事是假的，那我不是在拿媛妹的性命冒险吗？”
“此事怎么可能还有假这一说？”
柳磬将扇子不怎么留情面的搭在了阿史那珏手中的那卷纸页之上，这可是来自中原王朝的官方信件，上面是拓了章子的，谁敢以此物作假，岂非真的是活腻味了？“可……”关心则乱、关心则乱——只要是到了有关于阿史那媛的事情上面，阿史那珏就再也捡拾不起来他心头的那些英雄气概与动荡魄力了，活脱就像个优柔寡断的小姑娘。为了这样的优柔寡断，他都丢了多少东西？摇头之间，柳磬也算是下达了自己的‘最后通牒’，“我说王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依我看，这件事儿就没有什么蹊跷，您便修书一封送往中原，告诉中原的皇帝，若想求和，就将突厥王女阿史那媛完完整整的送回来。”
完完整整、送回来——？阿史那珏知道，这便是自己真正想要的。于是，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阿史那珏朝着柳磬点了点头，继而才又说道，“既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那本王便照军师所言往上写，想必他中原皇帝，也不会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