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窃窃私语之声,终于在皇帝落定在那个明黄宝座的同时,停了下来。于是满朝俯首称臣,将皇帝的尊荣又一次捧去了天边——皇帝倒是显得有几分闷闷不乐,只是恹恹的抬了抬手,意思意思,让大家都起来。身侧站着的黄公公便似往常一般,在此时此刻发挥自己的作用,用他又尖又细的嗓子,拖长了尾音,唱一句:“平身——”堂下之人纷纷起身,心头涌动的情绪却也愈发明显了三分。皇帝并非是个爱拐弯抹角的人,心里也十分清楚,恐怕突厥王室派人送信的消息,早已经让底下这帮子老奸巨猾的臣子们发现的差不多了,索性不再隐瞒,将那信捏在手中,晃了晃给他们看个清楚,“突厥那边来了信,众卿家——应该都知道了吧?”
“既然如此——”他确信底下的每一个人都看清楚了自己手上的东西,尤其是被自己目光着重洗礼过的燕云柳,毕竟这信的始作俑者,也实在要给燕云柳扣个帽子才对。皇帝轻巧不动声色的收回了自己长在燕云柳身上的目光,终究扬了扬眉,“行了,既然大家都知道的差不多了,朕便也不再废话,畅所欲言罢。”
像是怕众人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一般,皇帝便往前凑了凑身子,又皱着眉头自顾自添上一句,“哎呀,算了算了,燕著作,将事情给大家讲一遍罢——你应当很清楚这其中的关窍才对啊?”
突然被点到名字的燕云柳心下难免一慌,好半晌才又反应过来,便迅速将两手一抬,拱手十分恭敬的对着皇帝说道,“是,陛下,臣知无不言。”
“行,那你就言罢。”
……燕云柳心下只觉得皇帝实在幼稚的很,竟要用这样的法子来取笑挪揄自己,虽有几分不甘不愿,却也实在不敢有所发作,只好往前站了一步,接着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重新复述了一遍,“约莫半月前,留在宫中的突厥王女生了怪病,大家都知道的——后来,陛下将这消息传往了突厥,今日,便收到了突厥那边的回信。”
“至于信上的内容是什么——”燕云柳回过头去,抬首十分诚恳的看了皇帝一眼,“臣下不曾看到过那封信,实在不知道信上的内容是什么……”“不知道?”
皇帝像是突然来了兴趣,接着便一笑,摇了摇头,只是说道,“那你猜猜看罢。”
……这是在给自己下马威的意思么?燕云柳心中不免如是猜测着,猜测皇帝是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堵住燕云柳的嘴巴,让这个朝堂上的人都不敢有所言谈,阻止他与突厥‘决一死战’的进程。可她还是不敢怠慢,于是只好躬身应下,而后才缓缓徐徐的说道,“臣,猜测…突厥王此封来信,恐怕是向陛下您提要求的,至于要求是什么…臣斗胆,突厥王是否想要将王女媛,接回突厥去呢?”
“好!很不错——”皇帝不由得做出一副拊掌惊叹的模样来,而后对着殿下众人说道,“没错,突厥王的这封信,就是要朕,将他的宝贝妹妹给还回去——”燕云柳在沉默之中闭了闭眼睛,背后已将被汗水湿透的差不多,她心中难道不慌?错了,她实在慌乱的不行,像是牵系着百种情绪一般,几乎站都站不稳。她不合时宜的想起了昨晚越昭然曾经嘱咐过的那句话:少说话,尤其是在与突厥相关的事情上面,少、说、话——燕云柳已经做好了当一个哑巴的准备。……皇帝往后倚靠着身子,将手重新扶回龙椅的把手上头,这才轻轻巧巧的,往上面敲上两下子,不疾不徐的荡开了后面的问话,“既然燕著作已经将信笺的内容都给猜的差不多了,那众卿家便说说,朕应不应该将这位突厥王女给送回去呢?”
这话落定之后,整个朝堂就仿佛炸开了锅,众人众说纷纭,哪里还有轮得到燕云柳插嘴的时候,于是她便很是自觉的,退身回到了原本的位置去,心中也不停默默念叨着:看不到我,看不到我,我是哑巴、我是哑巴……但是总就有人这样的不长眼睛,还要凑过来问问燕云柳是不是觉得皇帝应该把人给送回去……燕云柳气的直想翻白眼,可到底还是不敢,于是自矜身份一般,缄口不言的朝着那来询问的人摆了摆手,“不可说、不可说……”那人自觉没什么趣味,倒也不算苦苦纠缠,转了头就去找别人热情讨论了——反正是陛下应准的嘛,有什么好怕的呢?虽则底下的声音闹得火热,可是能够传到皇帝耳朵里的却实在少之甚少,兴许是被这般乌央乌央的声音给吵得头疼心烦了,皇帝便抬手往龙椅上头狠狠一拍,声色也难免凌厉了几分,“好了!众卿家在下面说的这般热火朝天,谁能站出来,跟朕讲讲,你们一个个,到底都是如何想的啊——”于是沉默,再一次荡开在朝堂之间,实在令人觉察出几分心酸的警惕与意料之中。……在这令人倍感压抑的沉默之中,燕云柳又一次听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来,几乎是同时之间,她抬起头,有些难以置信的望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老臣以为,此事,应当息事宁人。”
这样的掷地有声,在现下场景之中出现地不合时宜,所有人都用安静来做他的衬托者,只有燕云柳,很是艰难的压下了想要升起拒绝的手。她当然清楚越大学士想要说些什么——在他的心里,这一切根本就是一场闹剧,这场闹剧从皇帝将突厥王女留下来开始,就已经发生了,既然已经进行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将它给停下来了,若再不停下来,天下又将迎来如何难以预料的浩劫?越大学士不想去想,而燕云柳,她压根儿不敢想。……“息事宁人——?”
皇帝先是在越大学士开口的一刻顿了顿,半晌,才又十分玩味的重新将这几个字碾过唇边,说的务必认真,当真如同在思索这个问题应该如何去完成和回答,“越大学士倒是说说,你想让朕如何息事宁人呢?”
燕云柳抿了抿唇,看向越大学士的眼睛之中充满了恐惧——或者说,是担忧,还能更加准确一点儿。……越大学士却似乎对此并不太过在意,于是抬手躬身,身子仍旧如同往日一般站的笔挺,目光也未曾偏移斜视一点点,似乎接下来自己要说的话,便是如同一阵不会停留的微风一般,轻轻巧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