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派人进京的消息早就已经在朝堂之上被传的沸沸扬扬,更不必说有不少的老学究已经准备好了洋洋洒洒的文章,预备在今日朝会之上大展身手,彼时皇帝心中也多有猜测,燕云柳和越昭然却早已经做好打算,做个窥探皇帝心中想法的锯嘴葫芦。……朝堂之上,人人皆在窃窃私语,说的大多与那来自突厥的消息有关,倒是站在一旁的燕云柳自己垂首耷拉个脑袋,不动声色,啥也不肯说。未及,便闻一声熟悉的声音传进耳朵里,燕云柳心道无处可躲,终究还是抬起头来,毕恭毕敬的朝人作揖道,“岳父大人,您也来上朝啊——”这分明就是一句废话——同朝为官,他不上朝不就是旷到了吗?话说出口才让燕云柳觉得羞愧无门,恨不能就近找个什么足够大的地缝,将自己整个人都给藏进去,也免得露在外面给别人看笑话了。不过实在可惜的是,这诺大一个金銮殿,到底没有一个足够让燕云柳钻进去的地缝——于是干咳一声,燕云柳还是勉勉强强接受了自己反应慢显示出来的愚钝,忍不住又一次将头低了下去。站在燕云柳对面的越大学士面上此刻也是青一阵红一阵的——大抵他也不曾想到,自己这个厉害的‘女婿’会当朝问出这样令人……大跌眼镜的问题。好在作为一个在朝堂上为官多年,摸爬滚打风浪中顶风而行的骄傲学士,他的心里素质已经高到别人轻易无法撼动和预料的地步。于是越大学士在这样有些‘骇人听闻’的问话之后,还是非常顺畅的摸了摸自己下颌的一撮胡子,而后声色平平,仍旧像是不曾发生过刚才那样的尴尬事件一般。“嗯,来的——”越大学士上下将眼前人又给打量了一遍,虽说他们二人明面上是亲戚,公家说来又是同事,但是由于越大学士和这位女婿的父亲实在有些合不来,导致他们经常就是对面不识状态,比最最陌生的陌生人还要在陌生上一个阶段和等级,不过今天,很不一样。对突厥来使的信件颇有微词的越大学士,突然就很想听听这位女婿的看法和意见。当然了,他心里也非常清楚,这看法与意见,很有可能来自于这位女婿的背后‘女人’,他的‘闺女’越昭然——岳父大人轻咳一声,终究还是朝着燕云柳问道,“听说突厥那边,派人往京中送信了?平日里老夫瞧着,你同小皇帝走的近些——”像是这问题有点让越大学士感到折了面子一般,停顿来的突如其来,便紧着又跟上了一声干咳,半晌才说,“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燕云柳抿了抿嘴唇,心中多少还是有几分慌乱的,毕竟今日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就是被皇帝问道关于这件事情的看法,昨夜还为此与越昭然商量了不少时候:毕竟当初要皇帝往突厥那边传递消息的人就是自己,那会儿,自己不就已经表明了与皇帝对立的态度吗?若是今日皇帝有所迁怒,简直是怎么都逃脱不了的。……但是越大学士明显没有给燕云柳留下太多回忆和思考的时间,像是催促一样的,又荡开了一声咳嗽,半晌才又添上一句,“哑巴了?”
有些不安的燕云柳终究还是抬起头来,赔着笑对上自家岳父一双实在不怎么好看的眼,那里头蓄着刀子呢——像是要把燕云柳这么个小白兔给千刀万剐了才高兴。虽然燕云柳也不知道,为何越大学士对这事儿如此的关怀。客套话与官场话说的漂亮,大抵也算得上是燕云柳近年来学会的本事,于是侃侃而谈,分明脸不红心不跳的,全然不像是方才在心中做过了极为猛烈的自我拉扯与斗争,“这事儿,谁说的清楚呢,还不是得看陛下自己的意思……”“看皇帝自己的意思?”
越大学时明显对燕云柳这个回答有点不满意,“这天下事若是都要看皇帝陛下自己的意思,还要什么言官谏臣啊?”
这话实在让燕云柳没由来的生出了一身的冷汗,她抿了抿唇,终究在越大学士的言谈之中,稍许窥探出了越大学士对于这件事的看法:恐怕,这又是一个准备‘忤逆上意’的忠言直谏之人了。“岳父大人,我看这事儿……”燕云柳当然不想让越大学士去冒险,尽管她明白,自己的话越大学士恐怕是决然听不进去多少的,可是——这样亲密的关系加持之后,自己总要劝说上两句,才算合情合理。不然回去了,又该如何同越昭然交代呢?说时迟那时快,燕云柳的话一出口,便是覆水难收,“依我看,这事儿咱们还是少管为妙才对。”
“少管为妙?”
越大学士眉间的纵横沟壑更深了三分,像是极不情愿的,拂袖朝着燕云柳冷冷一哼,“这已经不是皇帝的家事了,这是朝上的国事,既然是国事,该管就得管。”
燕云柳当然从越昭然那里听说过他这位刚正不阿老父亲的鼎鼎大名: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的,虽然随着年纪的增长,也在尝试和这个世界和解,做个能少说就少说的人,但是看样子,今天的少说恐怕一时半会儿是做不到了。但是燕云柳和越大学士又何尝不能明白,在这件事情上,皇帝是钻了牛角尖儿啊——“您还是冷静下来想想,想想这事儿,陛下愿不愿意给我们管才是啊——”燕云柳苦口婆心,眉间也不由得蹙起来。这世上从没有人可以挑战皇帝的权威,纵使是像越大学士这样的三朝老臣,真正的国家柱石。恐怕也不能越过凰权去。尽管在燕云柳的心中非常清楚,若是今天自己的父亲未曾在边疆带兵,也出现在了这个朝堂之上,他的想法恐怕只会比越大学士更加激烈和动荡,毕竟看过了边疆的那么多场征战,燕大将军可是世上最最明白战争所带来的人间疾苦之人了。谁知道燕云柳的‘实话实说’却惹怒了一腔热血的越大学士,只听他冷冷低哼了一声,而后便又说道,“那日见你进言,要陛下将消息传往突厥,我还以为你是个懂事的人,没想到也是同他们一般的贪生怕死——”“岳父大人,我,我实在不是怕死…只是留得青山在,不拍没柴烧,如今陛下定然是正在气头上,您何必与他争锋呢?”
燕云柳实在是有苦难言:毕竟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绥靖政策,也是您的宝贝‘闺女儿’替她想出来的呀!……越大学士索性朝着燕云柳一甩袖子,便又哼一声,冷眼像是生出刀子来,‘嗖嗖嗖’对着燕云柳发射两把,一转头,十分潇洒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