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赋长腿下榻,两鬓凤钗衔着珍珠流苏,在耳畔摇晃,昂起下颌,单手将原本懒散敞着的领口收好。
“记得,从今以后,欢欢就是你们的爷。她穿红,你等皆不准戴花。她着绿,你们身上不准有半片叶子。”
这番话,可不是给地上死了的那一个听的。
鲛绡纱帐被缓缓挽起,露出盛大幽深的宫室。
帐外左右,两列心腹跪地,个个锦袍风流,花团锦簇,镶金嵌玉,但因为主子刚刚震怒,全把脑袋压得低低的,大气都不敢出。
这些人,就是外面传说的,大长公主每晚一个,入得了帐,爬得了床的,乘鸾宫三十美男。
“千岁起驾!”
太监高声通传。
门外宫女香笼宫灯开道,沈赋长裙曳地,背影娉婷,款款于中央穿行而过。
身后,众男子依次鱼贯起身,每个人看似恭顺随行,但暗地里眼神乱飞。
殿下与蓝家那小兔崽子三年未见,怎么态度忽然变了?
“小兔崽子”为什么变成“欢欢”了?
为什么咱们多了个爷?
那待会儿夜宴上还要不要下他面子?
说好了给殿下助兴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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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乘鸾宫前揽月殿上。
十二株丈许高的水晶琉璃灯树,将大殿照得灯火通明。
错金螺钿红木宴桌,流水价的左右各四列排开,一眼望不到尽头。
紫红色绸缎幔帐,坠着金线流苏,层层叠叠,从殿顶垂落而下,富丽、尊崇,尽在不言中。
高处,百鸟朝凤八扇屏风前,两张象牙宴桌依然是空的。
夜宴尚未开席,场面已热闹非凡。
蓝尽欢正忙着应付走马灯一样争相道贺的大小百官和女眷。
她不艳却极美,五官精致,无可挑剔。
尤其是眼睛,明明生了薄薄的单眼皮儿,却是双醉人的凤眼,不但特别讨女孩子喜欢,更会惹得男人见了便心思旖旎。
再加上今晚一袭银红宝相花文武轻甲,金腰封,软皮靴,配上武定侯世子的名头,一时之间,镶金嵌玉,风光无两,轻易地将整个帝都的公子王孙都比下去了。
满殿贵女频频顾盼,窃窃私语,偷眼瞧着她这串儿嫩得透亮的小葡萄,看得到,吃不到,好酸,好气!
“以前是奶娃子,现在是小侯爷,虽然从小就又美又废,可那张小脸儿真是越长越好看呀。”
“听说,他三岁就被上面那位欺负,每次见面就摁在大腿上掐屁股那种。”
“对对对,十岁就有人看见,他被那位给堵在太学院墙角儿了,当时身量还不到那位的胸。”
“十三岁那会儿,他们俩干啥了,你们听说过没?”
“那位的宫里已经收了多少花样美男了,还不放过蓝帅家的小可爱?”
“啧!上面那位是那副性子,就喜欢这种又养眼,又容易揉圆捏扁的小男孩。”
“嘘……,有些事儿,知道就行了,这里是什么地方?说那么多,都不想活了?”
“嘿嘿!啧啧!”
“啧啧啧……”
蓝尽欢根本顾不上那些闲话,今晚这一身行头,是少帝沈承钰昨天专门派人送到侯府上的,不能不穿。
这会儿里面金色的甲胄,外面银红的半臂袍。
好看是好看。
可是,太重,太厚,太热了。
出门时,娘和跟青梅,还有俩丫鬟,费了好大力气,才给她从头到脚绑好的,现在想偷偷拆都拆不掉。
蓝尽欢贴身的中衣已经湿透,又热又急。
沈赋就快来了。
而她还没有脱身的机会。
前世,这一晚夜宴,虽然简短,但是相当辛酸。
沈赋当着整个帝都权贵的面,坦诚地喊她“小兔崽子”,毫不避忌当年太学院里那些见不得人的传闻。
他座下那些狗腿,更是争先恐后下来刁难她,恶心她,想要将她灌醉,要她出丑,唯恐干得不够恶劣,主子笑得不开心。
甚至有人在她耳边悄声道:“乖乖配合咱们哥儿几个,把殿下哄乐呵了,你娘在帝都才自在,你爹在北疆才平安。”
当时,沈赋就坐在高处的象牙桌后,默许着一切,从始至终带着意味不明的笑,目不转睛,看她两颊烧红,无地自容,却硬撑着一杯接一杯地灌下烈酒,直至不省人事……
再醒来时,一切都再也无法挽回了。
那一辈子,她从三岁开始,一直到死,都是沈赋解闷儿的玩物,是他摆弄在股掌之间的漂亮玩意!
……
蓝尽欢心中一叹,就见迎面人群中,过来两张看了就恶心的脸。
是左相赵中克,和他的儿子赵麟。
“所谓人生得意须尽欢,可惜某人的爹姓蓝,真是难尽欢啊,难啊!呵呵呵呵……!”
赵麟一开口便膈应人。
大徽朝双相主持朝堂,左相近大长公主,而右相主张少帝亲政,两派势同水火,而手握北疆兵权的蓝凤鳞却左右不沾,遗世独立。
导致后来蓝家军被沈赋逐步架空拆解掉,蓝家大厦倾颓时,居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施以援手。
特别是这个赵中克,更是视蓝凤鳞为眼中钉,肉中刺。
赵府搬家选址,特意选了蓝府隔壁,白天攀比,晚上监视。
赵中克生儿子,故意取名“麟”,气得春意浓想翻墙揍人。
赵麟也甚至仗着这个名字,从小就在太学院里踩着蓝尽欢的脑袋,逼她喊爹。
蓝尽欢的父兄常年在外带兵,家里朝中无人,母亲没心没肺,她又话少性子犟,所以受尽欺凌羞辱也从不与人说,只是在外面洗干净脸,默默回家。
这样的霸凌,一直持续了好多年。
甚至到了后来,沈赋也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赵中克父子是他的两条好狗。
但是登基后,沈赋突然一道圣旨,灭了赵家九族五千余口,雷霆手段,令人发指。
赵麟更是被亲手点了天灯。
点就点呗,他还非叫上蓝尽欢一起看。
蓝尽欢吓得哆哆嗦嗦,又不敢不看,破天荒地死死抓着他的手。
当晚她就高烧不退,昏睡中频频惊醒,也不管身边躺着的人是谁,抱住就不肯放开。
好像只有那样的时候,他对她还行,没有晚上往死里折腾,而是耐着性子忍着。
若是摸着她身上发冷时,还会大发慈悲地抱着她,替她暖一暖。
但是后果更严重。
沈赋好像对生病的蓝尽欢上瘾了。
她一生病,他就特别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