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欢为了躲他,逃去南燕三年,跑出去的时候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片子,整天就知道哭,有时候哭得昏天黑地,连门都找不到。
三年后回来,也只有那天酒醉,在这儿稀里糊涂住了一个晚上。
现在,她对这里的一切布置,怎么突然这么熟悉?
熟悉地好像闭着眼,就知道那些东西在哪儿?
“欢欢……?”他唤她一声,语调中带着一丝淡淡的疑问。
蓝尽欢拉上最后一道纱橱,听他这样一唤,也忽然想到,自己不该对这里这么熟悉的。
怎么办?
她背对着他,顿时整个人都绷紧了。
“殿下是要这样安置吗?我没做错什么吧?”
她不敢回头。
沈赋静了一下,“很好,没错。你今天的药还没用。”
蓝尽欢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个事。
但是,依然感觉沈赋在试探她。
按常理,没有人会老老实实地,什么都没做,却每天定时喝避子汤。
“殿下给我喝的,到底是什么?”
她规规矩矩回到他身边,侧坐在榻上,将腿摆正,等他自然而然地躺了过来,闭上眼睛。
她替他去了头上的宫钗,解了乌云一样的墨发,手指穿行其中,替他按压止痛舒缓的穴位,任由发丝弥散在腿上,又垂落在地上。
力道不轻不重,刚刚好,是他喜欢的。
沈赋舒坦,鼻尖里钻进她袖中藏着的女儿家淡淡体香,心神一荡。
“是宫中的秘方,连着喝三个月,以后就再也不用喝了。一劳永逸。”
他这个借口,有些无情。
有的人,做恶人习惯了,那张嘴就改不掉。
蓝尽欢毫无情绪,嗓音颇冷,“多谢殿下恩典。”
沈赋半睁开眼,睫毛掩映眼底波光,“不怕?”
蓝尽欢垂眸对他一笑,假情假意:
“不能怀不上殿下的孩子,是万幸的好事,怕什么呢?”
沈赋把眼睛闭上了。
心口窝被人狠狠扎了一下,有点疼。
“等会儿我睡了,自己回去,阿碧会送你,今晚不用陪。”他觉得好无趣。
“知道了。”真是难得好心,祝你天天头疼。
……
蓝尽欢像是哄熊孩子睡觉,花了好大力气,忍着沈赋在她腿上乱拱,忍着他一会儿这样抱,一会儿那样抱。
最后,总算是与他面对面躺着,怀里抱着他的头,又给他搂着腰臀,由着他将脸埋在心口,又必须将腿压着他的腰,才把人哄睡了。
之后,蓝尽欢轻轻抽身,任由他姿态凌乱地躺在床榻上,枕头都懒得替他枕上,就让他的长发泼墨一样的散着,就那么睡。
沈赋这种时候,睡得太安静。
可能是因为性子太过疯魔,所以一旦安静下来,就会看上去十分破碎,仿佛这副身体一旦没了灵魂,就会立刻瓦解地千疮百孔,无法收拾。
他睡得无辜,让人险些会忘了他作的恶,心疼他身上背负的一切。
沈赋的生母,姬姜,是拥有上古神朝血统的绝色美人,她与太祖皇帝少年夫妻,十多年也算圣宠不衰。
可惜,姬后一直没有孩子。
后宫的女人,生了一个又一个,唯独皇后不孕。
直到后来,她终于怀胎,却身体每况愈下,到了临产时,更是天地风云变色,霹雳崩摧,暴雨如注。
钦天监推算吉凶,那龟甲也当场裂为两半。
当晚,宫里便出了大事。
传闻皇后生产时,寝宫里出了妖怪。
太祖皇帝神勇护妻,一剑斩妖。
不过,姬后还是被妖怪所害,死时身下留下一个死胎,是个女婴。
但是蓝尽欢知道,那个死了的女婴,其实是明太妃的孩子。
明太妃大概是受过姬后恩惠,当时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关键时刻,冒死将皇后诞下的男婴偷走,将自己同样于当晚产下的女婴活活闷死,李代桃僵。
从那以后,沈赋就成了明太妃生的公主,避开残酷的宫廷夺嫡之争,平安留在宫中长大,慢慢积蓄实力,最后借助明太妃娘家的势力,一举弄死了沈承钰他爹,挟持少帝,压制十方诸侯王,成功摄政。
他这一辈子,从一出生,每一步,都是朝着最高处那个位置去的。
至于其中付出什么代价,根本不在所问。
蓝尽欢立在床榻边,俯视睡颜安详的沈赋,手越攥越紧,终于到了极限,又慢慢放开了。
到底还是没那个胆子。
算了……
她轻轻替沈赋落下床帐,转身离开水榭。
外面,九曲回廊尽头,周肆端着药,已经恭恭敬敬站着等了好一会儿。
他见蓝尽欢自己一个人从水榭出来了,便笑容可掬迎了过去。
“小公子请用药,轿子已经在门口候着了,我送您过去。”
他不知道自家公子是谁,也不知道小公子是谁。
不知道喝的什么药,也不知道俩人到底什么关系。
反正不敢打听,也不想知道。
多活几天不开心吗?
蓝尽欢对这园子里的人,都没什么好感,“有劳周管家,我自己走就好。”
周肆在她身后道:“好,那么小公子走路时小心,尤其是在水边……”
这一句提醒,意味深长。
蓝尽欢脊背一紧,“知道了。”
园子里的仆人间传说,公子在这湖里,养了只蛇妖。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妖怪呢?
从前,蓝尽欢也是不信的。
但是,上辈子某晚,初一,天上没有月亮。
她夜里惊醒,沈赋不知去了哪儿。
拖着疲惫的身子推开窗,想让风把房中糜烂的味道吹散,结果,不经意间,借着稀疏的星光,看到如镜黑沉的水面上,一只巨大的黑色蛇尾,悄无声息露出水面,又沉了下去。
嘶,今天,刚好是初一。
她默默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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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尽欢一如既往回家,做好惊喜不断的准备。
早上她骗了春意浓就跑,晚上回去少不了又被大粗棍子吓唬一番。
果然,一到侯府门口,就见老吴依然是用异样表情在给她等门。
他年纪大了,话不多,最近每天都用这种表情看小世子,已经看得面抽,改不了了。
隔壁,赵麟腿又断了,没出来,是管家在门口拿着把扫帚装腔作势,斜着眼睛瞧着。
蓝尽欢心里纳闷了。
今天又怎么了?
沈赋来了?
不对啊,他在惑园睡觉呢啊。
那是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