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尽欢死死抓着沈赋肩头的衣裳,强行压下喉间哽咽,在他肩头,声音破碎般了一般,可怜巴巴问他:
“哥,到底是什么样不堪的人,才会被自己的父亲如此嫌弃?”
沈赋心痛,无言以对。
蓝昊庭却嗓门挑高插言,“呵,你们若是见了他就知道了。”
这题他会。
“我们那老八,打小被母亲当成金珠宝贝样惯着,从来舍不得放到军营里去磨砺,非要耗在什么太学院里念书学大道理。”
“结果呢,整天被帝都里那些草包揍得鼻青脸肿!最可气的是,他挨了揍也不懂得还手,就知道回家哭,把我们蓝家的脸都丢尽了。”
“丢脸就算了,身为男儿,却光想着凭一张脸卖哭求人怜悯,小小年纪,不知自爱,弄的满城风雨,整个帝都的茶余饭后,都是他丢人的笑料!”
沈赋听得牙根子磨得咯吱咯吱响。
这件事,他也有责任。
是他做错了。
他那时,又何尝不是将她当成男孩,既欺凌着好玩,又馋她哭起来的好看样子……
太学院里的纨绔子,哪个欺负她的人,不都是怀了那样的心思?
只不过,有他霸道地将人占着,没人敢进一步下手罢了。
他的手,将背上的人托了托。
生怕再掉到地上,摔着。
这辈子都不会再放手了。
蓝以笙默默走在最后,一双眼睛漠然,静观所有人。
蓝凤鳞却对蓝昊庭说的这些并没什么意见,只是随意呵斥道:“好了!庭儿,家丑少说两句,让外人见笑!”
蓝昊庭却不肯就这么止住。
“呵,我们哥儿几个,身上的军功都是北疆打仗杀敌,拼了性命赢回来的,一个袭爵的资格而已,当个宝贝似的,也就那娘俩才稀罕。”
“昊庭!”蓝凤鳞又重重沉喝一声。
他才闭嘴。
蓝尽欢死死攥着沈赋衣裳的手,已经抖得没有力气了。
原来,她和娘亲,在父帅和兄长的眼中,是这样的。
百无一用,死盯着那袭爵的位置不放。
原来,他们只是把世子的位置“好心”让了出来,将他们母女给打发了……
“放我下来。”
脸上的泪痕凉了,风一吹,就干了。
她从沈赋背上滑下来,一改之前怯弱的模样,挺胸,昂首,直面日盼夜盼,总算盼到了眼前的父亲和兄长。
“听说蓝帅麾下的七少将军,一把霸刀,驰骋疆场,令敌人闻风丧胆,莫敢直视。择日不如撞日,我是个傻子,没什么本事,今日忽然心血来潮,斗胆想要见识一下!”
她说完,也不给蓝昊庭答应或者拒绝的机会,凌厉出手,快如闪电,一双柔软小手,晃成虚影,招招式式全部夺取蓝昊庭眉心、咽喉、心口窝子三处要害!
蓝昊庭陡然被袭,便要拔刀。
然而,他拔刀,被蓝尽欢啪地打回鞘中。
再拔,再打!
一口气十个回合,被步步紧逼,节节后退,拔刀七次,居然次次失败!
蓝尽欢只凭赤手空拳,眨眼间将人被迫出数丈,最后,一爪锁喉。
蓝昊庭根本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到底是怎么被这看似弱不禁风的小傻子给扼住了咽喉,蓝尽欢的手忽然又一放。
下落,拔刀,反手回身,飒然飞旋,刀花耀眼!
“住手!”蓝凤鳞一声吼。
长刀光芒如雪,蓝昊庭眼前一晃,就看见他自己刀,悬停在他的眉心中央,只差一分,就可以将他的头劈成两半!
有惊无险。
如果眼前这个少年刚才想要杀他,他这一眨眼的功夫,已经花式死了两次!
蓝尽欢的一双薄薄的单眼皮,静静迫近逼视了蓝昊庭几瞬,之后,才收刀,插回他鞘中。
“承让。”
她转身之际,冲蓝凤鳞笑,几分轻蔑,已经全然没有了之前的仰望的怯意,反而尽是带着狠劲儿的叫嚣和挑战。
有些事,绝望到了尽头,把自己封闭起来,也就不觉得疼了。
破罐破摔,她在行。
蓝凤鳞也没想到这小小少年会忽然两次出手杀招,刚刚那一声,是真的没忍住。
“呵呵,自古英雄出少年,小兄弟深藏不露,蓝某大开眼界。”
蓝尽欢灿然笑容,那般无所谓:
“蓝帅过奖,雕虫小技而已,其实我这点花架子,比起武定侯世子,实在天差地别。”
“你此番回京,若是见了她,便知她早已今非昔比。”
“只是,我有些担心,蓝帅这么多年不回家,不晓得这么多年有娘生没爹养的小世子,可还认得你这个爹!”
蓝凤鳞不悦:“小兄弟此言何意?”
“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实在好笑。”
蓝尽欢根本不想理会蓝凤鳞脸上此时是什么表情。
也根本不再去揣测他在想什么,径直回到沈赋面前,两手举高,毫不客气:“背我。”
沈赋看着她那傲娇的小样子,知道这是终于又活过来了。
于是宠溺一笑,转过身去蹲下,将脊背给她。
如此高贵优雅,又愿意为她俯身屈膝。
就像那日在御苑中,神明一样的白鹿。
蓝凤鳞被怼了,很没面子,回头扫视了一眼蓝昊庭和蓝以笙。
但两个儿子均全身一紧。
父帅这个人,最可怕的地方就是,看似宽厚,平易近人,事事不计较。
但却连他们这些朝夕相处的儿子,也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又过了半个时辰,一行人终于到了行宫入口附近,沈赋便不再向前。
“蓝帅好走,我们……回头见。”
之后,也不等蓝凤鳞客气上两句,侧过脸去,用脸颊蹭了蹭欢欢的额头,低声道:
“我们走。”
蓝尽欢伏在他脊背上,埋着脸,任由他将自己带走。
这一走,父帅在她心中,便不再是从前那个父帅了……
……
蓝凤鳞到了小君山行宫。
虽然身边带的人不多,但足够明太妃手忙脚乱了。
不仅她,连明鹤楼都一道出来迎接。
蓝凤鳞一行在山里钻了一天一夜,早就满头满身露水草穗,狼狈不堪。
明鹤楼大老远地一看他那德行,就笑出声儿了。
“哈哈哈哈……,蓝帅这是去哪儿玩儿了?”
他仗着四朝元老的身份,与蓝凤鳞平起平坐,倒也并不是很客气。
“太师见笑了,犬子贪玩,误入了后山战阵,耽误了些时辰。”
蓝昊庭端了端自己裤腰带:咳……
所以,锅我背咯。
两厢寒暄一番,同向广华殿走去。
蓝凤鳞与明鹤楼并肩而行,单刀直入,“大长公主殿下一连十八道旨意召唤蓝某,太师可知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嘿嘿,殿下的心思,我可不敢乱猜。蓝帅何不亲自去问?”
明鹤楼眼珠子转来转去,嘴上把门的相当严。
蓝凤鳞入了广华殿,只见殿上高处,细密的水晶珠帘刚刚落下,隐约可见,大长公主殿下,妖里妖气侧倚在软塌之上,慵懒以手背抵在额角。
而“她”身边,还立着个俏生生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