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万籁俱寂。
杜泽谦洗漱后回到房间,一眼就看到了临窗望月的罗明珠。
幽幽的烛火在她身后映出一片暖黄,蒙蒙的月光却为她的脸庞镀上一片冷白。
冷与暖交织在一人身上,莫名像是在拉扯。
从白天向她坦白最近做了什么事之后,她就一直很沉默。
没有喜悦,没有轻松,当然也看不出来生气。
可就是这样不喜不怒的模样,反倒让杜泽谦愈发忐忑不安。
他倒宁愿她跟他争吵一番,有什么心事摊开来诉说。总好过这样清清淡淡的,似乎要与他疏离的模样。
罗明珠不高兴了,杜泽谦知道。
可她为什么不高兴,他不是很确定。
虽然有所猜测,可还得向她确认才行。
杜泽谦默默凝视了一会儿,见罗明珠始终望着窗外无动于衷,他心头泛起一丝苦涩。
明明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可明珠都不愿意回过头来看一眼。
若是平时,杜泽谦一定会走到罗明珠跟前抱着她。可是今天,他的脚下像是坠了石头一般,沉甸甸的迈不动步子。
万一,明珠用冰冷的眼神推开他呢?
“明珠……”他轻唤了一声,又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罗明珠应声转过头,“你洗好了?傻站在那里做什么?”
这人走路怎么没声音的?也可能是刚刚想事情入神了没听见吧。
听到罗明珠的反问,杜泽谦微凉的心略略暖了一点。
他看似缓慢却急切地来到罗明珠身边,想问问她为什么不高兴。可看她又抬头望向天边的月亮,仅留一个侧脸给他,到嘴边的话又被咽了回去。
吹着凉爽的夜风,罗明珠觉得心头的焦躁逐渐散去,那一点不适也渐渐被抚平。
白天听到吴津的判决结果时,她是真的有些不得劲。
让一个在法治社会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人,骤然面对封建社会皇权至上的冲击,她真的做不到无动于衷。
或许是因为穿来后,身边全是普通的老百姓,所有矛盾的发生与解决,仍然局限在个体之间。
即便知道这里是封建皇权社会,她也没有真正体会到阶级的差距,更没有直观感受到一言定生死、一人累一族的残酷。
原来自己内心深处,并没有真正适应这里。对皇权的敬畏,对阶级的认同,她都没有做到。
之前的路走得太顺利,让她直到今天才感受到,皇权之下,一个人究竟有多渺小。
这还仅仅是在小小的平潭县,好巧不巧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而已。
若是将来沾上官场,到了遍地权贵的京城,走到真正的天子脚下,类似的事情又会有多少呢?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谁又能保证吴津的今日,不是她跟杜泽谦的明日呢。
她没有生谁的气,只是有些害怕,还有一丝对无辜受牵连的人的歉疚,仅此而已。
“明珠,你……你生气了吗?”杜泽谦的声音听着有些沉重。
高大的男人低着头,眼帘垂着,长长的睫毛遮住了那双温润清澈的眸子,在眼下形成一片暗沉沉的阴影。
他的嘴唇轻抿着,嘴角略微向下扯了半分。
看似如同往常一样站得笔直,可身侧的手却紧攥着,手指还不自觉地搓捻。
罗明珠应声转头,看到的就是杜泽谦这副失落又紧张的模样。
她微微一顿,上前一步投入他的怀中,双臂轻轻环在他的腰间,脑袋侧靠在他的胸前。
“我没有生气,只是有点……”罗明珠顿了顿,苦笑了一声,“只是有点不习惯吧。”
被抱住的杜泽谦,心里的忐忑瞬间消失了。他抬手回抱住罗明珠,低头在她额头轻吻。
罗明珠双臂紧了紧,“我一直没有跟你仔细说过我的家乡吧?我们那里没有皇帝,也没有连坐这种刑律。”
“犯罪的人要承担责罚,但不会株连他的亲戚族人。习惯了这种认知,白天我才会觉得有些不适。”
杜泽谦惊讶之后随之释然,怪道明珠她看着不高兴。
多年的惯性认知被打破,总要有个适应的过程的。
他猜测的缘由,大概是对的。
杜泽谦扳过罗明珠的肩膀与她面对面,“明珠,瞒着你做了这些事,我很抱歉。你的家乡很好,可这里……跟你的家乡不一样。”
“宗族姻亲是一个很紧密的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今日他们受了吴津的牵连,可是过去他们也跟着得到了好处。”
“我们没有一直防备他的精力,如果不能一次解决掉,日后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风波。”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唔……”
罗明珠踮起脚以吻封缄,毫无欲念的一个吻触之即分。
“不必解释,这一下午我已经想明白了。你没有做错,是我的问题。白天向你摆脸色,对不起。”
她白天沉默了那么久,并不是在耍脾气,而是在认真思考。
其实用不着杜泽谦解释,她自己已经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要想在古代过得好,就得把自己的思想转变成古代人,最起码要接近并接受这里的一切。
如果没有改变大环境的能力,那就只能适应,否则注定害人害己。
杜泽谦心中的巨石重重落地,当不再担心罗明珠生气后,他立刻红了眼圈,低头埋在她的肩窝处。
“不要说对不起。我还以为,你嫌我做得太绝,生我的气不想理我了。”
罗明珠歪头挨着他的脑袋,“没生你的气,只是没转过弯来而已。”
“倒是没想到,你和周定安竟然想了这样一个主意设局。说到底也算阳谋了,吴津若是没有坏心,也不会有今日之祸。”
白天听了杜泽谦和周定安的解释,罗明珠这才知道,自从那日吴津上门来挑衅,杜泽谦便开始在暗中筹谋。
周定安是听到风声主动要求帮忙的,两人一拍即合,联手给吴津挖了一个大坑。
主意是杜泽谦出的,做事的人是周定安找的。
最近跟吴津打得火热的那位‘新朋友’,便是周定安特意安排的人。
投其所好与吴津交好,试探确认他并不清楚巫蛊之罪的严重性,之后便有意无意向他灌输一些膈应人的招数。
纸扎人泼鸡血只是其中一个例子,类似的招数还有不少。
吴津被捧得忘乎所以,醉生梦死飘飘欲仙,根本没有清醒的判断力。
而且他们从来没有鼓动吴津使坏,只是暗示了一些招数。他如果不起坏心,自然相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