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当顾君墨在九宴楼与皇帝提出此事时,皇帝寒眉一蹙,沉声说:
“此番,确实是这三公主痴心一片,只是方法实在令人不齿,封个侧妃倒也罢了。”
他长叹一口气,心中在为自己当初挑选太子妃时的果断而感到庆幸。万一挑到的是这三公主,将来的国母岂能是这般货色?
为了皇家颜面,此事只能如此压下去,不了了之。
顾君墨不声不响地福身退了下去,心下也松了口气,幸好,父皇没有过多怪罪他。
待奕王走后,皇帝疲倦地揉了揉眉骨,连日来的事情让他有些力不从心。
他唤来了手下的暗卫,沉声问:
“调查太子遇虎之事,可有眉目?”
暗卫伏身答:“启禀陛下,经微臣和仵作查验,那虎有被驯养过的痕迹,且御林百里在狩猎期间管理严格,的确不可能是野路子来的。”
皇帝凝神地捋着下颌,像是忽然念起了什么,讪讪道:
“朕记得,是吩咐皇后亲自安排的各皇子猎区……”
正当此时,大理寺卿前来觐见,乃是区别于暗卫,在明面上彻查太子遇虎事件的官员。
“启禀陛下,臣等已查明,遇虎之事是管理猎兽的奴才忘了锁野兽笼子,才致使一虎出逃。因其怕蒙受罪责,才联上隐瞒不报,直到彻查时被臣知晓。”
皇帝眸光暗了暗,果真雷厉风行,找出真凶的速度可见一斑。他唇角隐没去复杂的神情。
看来,他想保护丞儿,须警惕的人实在还有很多……保不齐连大理寺也牵涉其中。
然而,此刻他并不打算打草惊蛇。
“请旨陛下,那看守野兽笼的奴才应如何处置?”
“杖杀,不必来回朕了。”
“是。”
皇帝略显烦厌地闭目:
“朕这几日也倦了,今年的夏猎便到此为止吧,明日启程回宫。”
“是,微臣即刻吩咐下去,安排圣驾回銮的相关事宜。”
…
远在东宫之中,由于位份低,凌锦容没有能去参与夏猎,在宫中翘首以盼,焦急万分。八壹中文網
以至于连翘从门外掀帘进来时,她直接上前握住了对方的肩胛。
“打听怎么样?太子殿下何时回宫?”她紧张道。
连翘连忙应承,“回禀娘娘,奴婢去打听过了,确是今日圣驾回銮,大概晚些时候就能到了。”
凌锦容心底一阵安慰,太子殿下终于能回来了。
这段时日,她苦心和司寝李嬷嬷学习探讨驭夫之术,到底还是要好好施展一番,一定要夺得夫君欢心。
她美滋滋如是想着。
璃阳殿的膳房内,沈晏之低着头,红翎太监帽衬得身形瘦小,可背脊却依然挺拔。
此时正兢兢业业地在削着土豆皮。
他为人忠厚老实,在太子与太子妃出宫夏猎期间,璃阳殿奴仆们的膳食全都交给他一人来做。
明知是被故意粗使,他也不恼。
反而借着分发膳食的契机与东宫藏书阁的老太监混熟,经常能放他进去看看所藏典籍,偷师一二。
老太监意味深长地说:“小晏子,咱家在宫中这么多年,却是能一眼洞悉出,你绝非属于这里的人。”
沈晏之看书的神情十分专注,闻言也没有抬头,只是笑了笑:
“您说错了,晏之只属于这璃阳殿杂役房,哪都不属于。”
却见对方叹了口气,“其实,你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沈晏之的书看不下去了。他肃肃然起身,把书籍合好放回原处,向老太监拜别。
“谢谢您这段时日的优容。”
老太监咂吧了一口茶,微微一笑,在他走后,只轻飘飘撂下一句话:
“你炒的北齐菜很好吃。”能把那种菜炒好的人,一如在细微之处思维缜密。
他非池中之人,也必会在将来把池中翻云覆雨搅乱。
另一边,凌锦容心中欢欣鼓舞,叫了李嬷嬷一起,准备在晚上太子归来之前,去尚衣局挑几身新款式的成衣。
她正分花拂柳似的向前走着,边走手中还边拈自己发髻上垂下的累累流苏,哼着吴侬小曲。
“侧妃娘娘,咱们太子殿下喜好雅音,您多练练这曲子,准没错……”李嬷嬷在后头殷殷道。
彼时,沈晏之怀里捧着一个白瓷罐子,正顶着烈日向膳房赶去。
罐子里是御医署给太子妃开的夏日补养的药,吩咐膳房制成药膳,供她食用。
今晚,公主就能回来了。他一念及此,满心欢喜,耳边充斥的蝉鸟喧鸣竟也觉悦耳了几分。
“哼,我就不信了,那太子妃会跳舞,难道还会音律不成?歌喉上必须要艳压她一头……”
沈晏之盯着脚下的青石板,按着直线默默走着,又因为想得出神,一时没有注意到侧后方来人。
在凌锦容嬉笑着走过来时,他低垂着头,猝不及防撞了上去。
“啊——什么东西!”
女子尖叫声响起,下一瞬,沈晏之捧着罐子的手一哆嗦,径直摔到了地上。
白瓷罐砰然碎裂,他唇瓣翕动,顾不上道歉,只跪下去拼了命的去捡里面的药材。
御医说,这些是给公主补身用的名贵药材,它们不容有失,它……
“你这贱奴!”
肩胛被女子的鞋履重重踢过,他猝不及防,躬身仰摔在地上,顷刻便不顾疼痛地爬起,低声道了句:
“奴才该死。”
他慌不择路去捡地上的药材,小心翼翼地承到一片大的碎片之中,手中被破碎的瓷片扎出了血,也毫不在乎。
沈晏之心中一片哀凄,只恨自己为何这般不小心。
凌锦容并未受伤,只是被他冲撞得吓到了,此刻平复了心绪,狐疑地睨着他。
“这是哪儿当差的小太监,这么没长眼?”
李嬷嬷上前甩了他一巴掌,又捏起他的下颌给她看,“侧妃娘娘请看。”
她眯起眼睛,望及那张脸孔,立时便认出是那个给东宫送马粪的小太监,后来还被岳流萤留在了璃阳殿。
冤家路窄,凌锦容联想起当时受过的屈辱,气不打一处来。
“我当是谁,原来是太子妃身边的小巴儿狗,怎么,这药材是打算炖给她吃啊?”她低垂着头,睫毛忽闪忽闪,笑容里不怀好意。
李嬷嬷“哼”了一声,开始添油加醋:
“冲撞了侧妃,别是故意给你主子学的吧?娘娘,依奴婢看,上梁不正下梁歪,必要好好责罚这小蹄子才是。”
见他一声不吭,还跪在地上捡那药材,颤巍巍放到那片大的瓷片上,已经捡回了八九成。
凌锦容唇角勾笑,慢慢挪步到他面前。
在沈晏之将最后一根药草放上去之时,忽而抬脚。
下一瞬,用绣花鞋连同他的手一起,狠狠碾踩在了那片瓷片之上,径自将那瓷片压碎,生生扎入掌心。
“嘶——”
他痛得难以呼吸,倒吸一口冷气,却咬着牙没有尖叫出声,看到那药材也尽数毁坏。
布满薄茧的手指因疼痛而蜷曲起来,血一点一滴渗入药与碎瓷之间。
凌锦容得意地笑起:
“你不是喜欢巴儿狗似的跟在太子妃后面献媚吗?就用你这血,还有本宫的足香,给她当药引子罢!”
说话间,她的绣花鞋丝毫没有要挪开的意思,而是在旋着脚尖,用力碾压着。
复仇的快意充斥心间。总归这东宫里现在是她一人独大,处置个奴才,犹如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沈晏之抬起头看着她,眼尾猩红。
他那双丹凤眸间不见悲伤,转而陷入死灰一般的沉寂,恨意酝酿其间,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