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地不用粪,等于瞎胡混”“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这是在小学上自然课时,书本和老师一再强调的重点知识。下乡插队以来,真是长了知识,也深刻体会到了这两句话的意义所在。
我们队里除了按时收集队里集体牲口点儿那些猪牛马驴以及社员家院子里的圈粪肥土和旱便作为队里沤粪的肥料粪源外,还到大连去积肥。这不过了元旦,青年点进城参加积肥的同学和社员就出发了。
我们在城市的积肥点,设在大连香炉礁城乡结合部。距离火车货站不远处偏煞子的民房里。那片区域有很多空地和田地,是我们积肥的好去处。
清晨,同学们和社员起来后,吃完饭,便跟着拉着大铁槽罐的牛车开始走街串巷。那时的城市居民,很多都是住在一层的小平房,旱厕很多。我们跟着社员来到有大院的一家旱厕内,因为天气太过寒冷,粪池内顶上一层已冻成一个大冰坨,铁粪舀子和铁锨根本无处下手,社员回到车上拿来镐头和铲子递给了我们。
黄勋功接过镐头就开始刨了起来,因为屎坨太硬,以至于刨起的碎屑溅到衣服上,甚至那屎冰屑有时也崩到脸上,他们也没嫌弃。黄勋功对着王宝峰还打趣地说:“咳咳,这才叫真正的又臭又硬来!”他把刨掉的冰屎坨铲了出来,放到粪筐里,装满后,王宝峰挑起装满冰屎坨的筐子就走,乐哈哈的把它挑到在外面等候的牛车上。
对下面那层未冻的部分,同学们就用铁粪舀子把它舀到粪桶里,随着铁舀子搅动着,那股臭气也飘了起来,时而那臭气传到鼻孔里,觉得很是不舒服。我们就不断地轮换着舀。程大鹏嗅到那屎臭气后忍不住对国兴旺说:“咱看那纪录片,看到那北京的全国劳模史传祥掏粪工,把粪桶背在肩上,你说他们是怎么忍受的?人家是怎么坚持做这掏粪工的。”国兴旺说:“这就叫革命工作的分工不同,也没有贵贱之分,其实干哪一行都是光荣的,咱这也是为革命做贡献呗。”
“对对....咱这是分工不同而已,庄稼全靠粪当家,像这活儿不是咱年轻人来干,还能让那些岁数大的来干?是不是?”程大鹏接着说。
刚挑着粪桶回来的孙宏力见状:“好了,好了啦,有话咱回去再议。你们也不闲臭。边闻味边说话,这不等于吃臭气,快闭嘴吧!”
他这句话说的,使大伙意识到什么,同学们赶紧闭上嘴,默默地干着这不招人喜欢的活儿来。
等我们连续把几车大粪送回到积肥点,回到住处后,社员小六子已烀了大饼子,做好了白菜汤。我们在洗好了手吃饭时,身上总觉得还有股臭味,饭到嘴边后难以下咽。当我们看见车老板孔四叔那大口吃饭的样子,心中不禁佩服。此时,孔四叔似乎也看透了我们的心思,他笑着对同学们边吃边说了起来:“你们小青年怎么不吃,这是因为你们头一次接触这活,不太习惯。咱们种地的哪有不摆弄粪的,庄稼人么,全靠粪当家,粪是臭的,但种出来的粮食是香的。我们足足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咱就是靠它养活庄稼,养活咱自己的....嗨!也难怪,你们家境吃住都比俺土包子强,从未干过这营生,开始是不适应,习惯了就好了。今儿你们干的都不错,说真的,我还是真佩服你们的啦!”
“我真是服了你们啦!”这句话是对我们这些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成长的肯定,说明我们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道路上,感情和思想已贴近了贫下中农。同学们已不嫌弃农民身上有牛屎,是土包子,见着屎堆捂着鼻子绕着走的那些人。在他们身上所迸发的是对朴实善良,思想上最纯净农民的认可与尊敬。从而他们更体验到社会上的工作没有高低贵贱,因此他们对眼下所干的工作充满了光荣的自豪感。这也是以后他们更能吃苦耐劳,有毅力,能坚持胜任任何工作考验所打下的良好思想基础,使他们成为新社会、新时期锻炼成长起来的中国新一代有知识的年轻人。
下午,我们去近处的脏土场,准备挑些炉灰渣子拌粪,垛起来储存。那时,城市居民大部分生活取暖都用煤炉,煤渣土里只有极少菜叶垃圾,每月每户交一角钱的卫生费,有专业人(称拉脏土的)每天沿街挨户在各家门口定时收集,分别送往各处专门建好的脏土储藏点,谓之脏土场。
我们进了脏土场,就用粪筐和桶装了起来,由于时有北风从大门口吹进来,在装炉灰渣子时,时有渣土冲起。等他们挑着炉灰走出大门,程大鹏忍不住对大伙说了句:“上午咱们进了伽斯室(熏人臭气),下午又来到烟云室,今天都叫咱们光顾了一圈!”说完后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黄勋功笑了笑说:“上午我们去了食堂,下午又到了厨房。”
孙宏力慢斯条理的拽了起来:“对对对,上午去了素斋阁,下午上了云霄殿,不到一天,地下天上我们逛了个遍!哈哈.....。”
“才,才,真有才,我加个横批吧—‘粪满人间’,不不不不,满是仙气。”王宝峰笑着大声说。
这几句笑话,仿佛他们又回到了学校,各自摆架儿,拽文嚼字,我们同学就是以这种乐观精神,对待这种艰苦工作的。在我们互相嬉笑的同时,几位青年农民煞有其事好奇地问:“哎!你们在说什么?真是莫名其妙!”
程大鹏嘴角一瘪道:“他们是大黑瞎子进了苞米地,瞎掰呗,嘿嘿......。”
说的大伙一阵哄笑,孔四叔笑着说:“这帮小子呀,这帮小子真会苦中作乐,寻开心,走,‘得儿....驾’”说着赶起了他那老牛车。
晚上,吃完饭,程大鹏对孔四叔说:“四叔,我和国兴旺想回家一趟,拿几副手套和口罩,回来给大家用,你看怎么样?”孔四叔听后说:“好好呀!咱农民也没什么护具,买又太贵,舍不得钱,这样对大家都好。咱也跟你们沾沾光啦讲究讲究!你们明早赶回来就行,我在这替大伙先谢谢你们俩啦。”
国兴旺接着说:“俺爸是海港装卸工,平时省着用,攒了几付,我拿回来一块用吧。”
四叔说:“好,你们早早走,那样也好在家多休息一会儿。”
程大鹏和国兴旺马上准备出去坐电车往家赶。那国兴旺回到家时一脚踏进那临街的大门口,就喊着:“妈,妈!我回来了。”他妈妈听见儿子的声音,忙推开北屋门一看,见是自己儿子,心中窃喜:“哎,哎呀,你真的是回来啦!快进屋,让妈妈看一看!哎,哎,瘦了,瘦了,又黑又瘦,快进屋,上炕坐。”边说着边上下打量着儿子:“你这孩子,走了这么长时间,怎么也不来个信儿!你们那儿怎么样?生活苦不苦?你适应不适应农村的生活呀”停了一下“看看看,我光顾着说话了,兴旺,吃饭了没有?”
“吃过了,妈,我在那儿好着呢!”他在回答着,同时也在享受着母爱的温暖与关怀。同时也回问了一句:“爸爸呢?”妈妈答道“爸爸今晚上夜班。”
“妈妈,我今晚回来是想拿几付咱家的手套和口罩,明早我还得赶回去,好拿给我们同学和农民用?”兴旺对他妈说。
“你爸爸这几年省着用,家里攒下的我都拿给你。”妈妈停了一下又说:“妈这就去找几付,你都拿走。”他妈妈转过身来去找手套的时候,脸上已挂满了泪水,等他妈妈转过身来时,已控制住了情绪,换成了笑脸。“那,拿这些行不行,兴旺,你这么大,从未了离开过妈。记着,无论在哪,都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兴旺:“妈,这么晚了,我先睡觉,觉着困了。”
“好好好,睡吧睡吧!”他妈说。
躺下的国兴旺一会儿便在炕上呼呼地大睡了起来。妈妈现在端详着孩子熟睡的面孔.....,在整理放孩子衣服的时候,那拿衣服的瞬间,她似乎闻到了什么。她马上拿起衣服来,闻了又闻,顿时好像明白了什么,一股心酸的泪水,喷涌而出,挂满了那布满了少量皱纹的脸庞。
清晨,国兴旺一觉醒来,一看家里桌子上的老座钟,已经五点了,他赶忙穿好衣服说:“妈,我得走啦。”
“你累了再多睡一会儿”妈妈说。
“不了,我还得赶电车,早点儿回去那。”接着兴旺又问到:“有饭吗?”
“有,快好了。”妈妈在外屋回答,说着端上了馒头稀饭,还做了一个煎鸡蛋说:“赶快趁热吃吧!”
“嗯呐。”他在吃的时候,还不住念叨着:“好吃好吃,妈妈做的我最爱吃了。”
“好吃就多吃点。”妈妈和蔼的说道
吃完饭,就在国兴旺刚迈出门的当口,他妈妈递上了一小包手套,嘱咐道“回到那儿,要听农村大叔的话,爱惜自己的身体,记住啦。”
“好,你放心吧,我走啦。”说着匆匆的出了门,向电车站奔去。
妈妈望着孩子远去的背影,又流下了两行热泪。
国兴旺手拿着他那小包裹,一回到积肥点,就看见程大鹏已经回来了,他正在给几个小伙伴分着手套,就大声地说:“我紧赶慢赶,还是赶在了你的后头。”边说边给了他一拳:“你真行,挺快呀!”
“我也刚到,刚到!”程大鹏打开了另一个小包包,拿出口罩分给其他伙伴:“剩下这几付,留着咱以后用。”
孔四叔对他二人说:“我在这儿代他们先谢谢您二老啦。谢谢,没呈想你们回来这么早!”
掏粪积肥的艰苦环境,使我们这些好面子的城市学生,一下子改变了对农民的想法。别看种庄稼、摆弄粪是他们日常生活的基本内容。但他们这朴实乐观的劳动态度,不断荡涤着我们的心灵,使我们觉得和农民的距离越来越小啦,也不觉得拉大粪是很丢面子的事。
在家里的孔队长和政队长,此时也正忙着带领我们和社员集送粪那。集粪就是把一年垫猪圈的粪土出在圈外和街上,送粪则是把队里牲口点外一大土方沤好的粪土和社员家猪圈的粪肥送到山上大田去堆好,以备来年备耕。
早上起来,参加牲口点外刨粪的同学,拿着镐头,铁锨去了工地,简单划好杠就开始干活啦。
好在粪堆的土方不是冻得那么硬,比较容易刨,刚被镐头掀起的粪堆是那样的乌黑。孙美兰在劳动时,就向旁边的社员小征子问道“这粪沤了多长时间!怎么这么黑呀?”
小征子答道“这粪是八九月份沤的,我们把粪和黄土掺上水拌好,用和好的黄土封死,发酵都半年多啦,都已成了熟粪啦,它能不黑吗!”
“奥,”孙美兰又问:“怎么怎么,农家使用的肥料还分生熟的,头一次听说,还真是新鲜!”
小征子:“这所有经过发酵的粪肥都叫熟肥,它即消毒又杀了菌,这个粪堆发酵可能有百把十度吧,什么细菌都杀死了。里面的粪呀,草呀,都烂成了肥料。凡是没经过自然发酵的,都叫生肥,如果用在土地里,会生虫害。再说,经过发酵的肥料它才更有劲。”
“奥....我又学了一个新知识!”我略一思考又说“原来这肥料还分生熟,是不是这粪捂得越黑越臭它越好。庄稼吸收越快,它肥力还持久,对不对!”
“真聪明,你们学的知识多,理解能力快,马上就能举一反三,不像我们这些大老粗,凡事,不讲个明明白白不行。”小征子说。
“这隔行如隔山,不接触不明白,有事以后得多向你请教。这叫不学无术,如孔子曰,三人行,必有吾师的道理。”孙美兰接着回答。
“你们说话文绉绉的,道理深,俺也似懂非懂。”说着小征子伸出了大拇指,以示赞美。其实积肥这些道理小学六年级的自然课老师把这个强调了好多遍,同学们也懂得。这回在农村,对没学扎实的同学也算是一次补课吧。
劳动休息时,孔队长对我们说:“咱们烧酒沟这地儿,大田吧地薄,贫瘠的很那,山上满是沙土石子,唯一的一点好处是咱这地儿含麟较高,所以咱缺的就是这含腐殖质的有机肥,他可以逐渐改良咱的土壤结构,这样更能适应花生的生长。咱生产队每年都在施肥上下得功夫多。”说到这,他掏出旱烟袋摁上了一撮旱烟沫,点着了,吸了一大口,接着说:“等两天,咱弄完这里,还得去队里那几个圈和社员家的猪圈,把粪刨出来。等那去城里积肥的回来之前,用车把粪肥都送到山上去。”
于寡妇听完后,若有所思的对孔队长说:“那么说咱这是和粪干上了?”
“对了,小伙子!不和粪打交道呀,咱就不是农民了。冬攒肥料,为春播,这是咱年年不变的理儿!”孔队长笑着说。
社员周杰对孔队长讲:“队长,咱去大连积肥那帮人现在也不知怎样啦,不知年前能干完吗?”
“前两天来信了,孔四叔来电话说他们已积上两个车皮啦,还差一两个车皮,再有个十来天,等咱火车站一到货,咱就牛车马车一起上,都给拉来家,争取过个安稳年。到时候,你们可不能像现在这样享福啦。那得天天起大早,拉大黑,把它都按时送到地里。听见我说话啦!哎!你们这帮懒小子!”孔队长说着提高了嗓门儿。
“听到了,听到了!到时候您就瞧好吧!”社员周杰拍着胸脯说。
十几天后,接到去广宁寺拉粪肥消息的第二天一大早,我们部分同学和几个社员就跟着队里所有的牛马车出发了。由于接车皮那天的天气十分干冷,我们都穿的鼓鼓囊囊,带个厚帽子,有的还在棉袄的腰间捆了个绳子,以抵御风寒。加上每人扛个镐头或者铁锨,这一行人远远望去,就像是行走在山路中的一帮外出上工的小老头!
路上,同学们疑惑地向孔庆吉大哥问道:“听说我们这次接粪肥是在广宁寺火车站,我们怎么从未听到过这火车的声音呢?”
孔大哥一张嘴,哈出一股白气,笑着告诉我们:“那广宁寺火车站离咱这有二十多里地,怎么能听见火车叫呢?傻了吧!车站和咱这隔那么多山啊沟啊,能听到火车叫,那不是神了。那儿是属于二十里堡公社!”
出了董家沟地界儿,我们沿着二十里堡刘家店的公路往西走七八里路,又往北下了公路上了山,经过几道沟沟坎坎,到了最后那小山顶上。就看山下铁路旁的信号灯。到了广宁寺车站后,见在铁路支线上甩着几节车皮,不用说,那就是我们的接粪肥的地方啦。
卸车时,小青年拉下车皮的大铁栓,爬上车厢,他们一个个都脱掉那碍事鼓鼓囊囊的棉衣,挂在车帮上,就抡起镐头,刨开那已结冻的粪渣,可谓是用足了力气。每镐刨下去,都留下了深深的痕迹。铁锨每次都铲的满满才扔下车。我们先装满用栅栏围起来的大车,封了个结结实实。把车送走后,留下的人他们接着往路旁倒着粪。看着欢来干活的小伙子,孔队长满意的说:“大伙呀,继续保持这样的干劲,咱们很快就能把车皮倒出来,为咱队省钱了。要知道车皮的占用费是很贵的,你们几个小伙子,这次拉粪卸车回去后,给你们都多记半天工。今晚咱回去的能晚点,回去咱再歇歇好不好!”
“好,好,回去咱再补觉,懒它半天!”几个小子高兴地答道。
“行啊!你们几个小伙子,出来就要找个便宜。”队长笑着。
我们几个跟车的一路上紧赶慢赶的上了山上田里,解开围在车上的栅栏的绳子,把粪很快的卸了下来。那赶马车的大连四子立刻赶车往回走,同学们不解地问道:“连四哥,干嘛那么急,不能稍微休息一下!”
连四哥说:“想歇歇那,那就等咱下了大车平道,你再上车坐会儿把!我们得赶紧赶回去,抓紧时间,拉它三四趟!”
我们下了大车道,才碰到回来的老牛车正“咧咧,嗷嗷”的叫着,往山上赶。
拉完粪回到点里,已是到了晚上掌灯的时分,一回到点里,同学们说:“你们怎么才回来呀?”
周立征见到同学问就说:“你们猜猜,从咱这离那二十里路,原来还有火车站,就从咱点儿出村后,过去刘家店,再爬两座山,就是广宁寺车站,今后,咱要是再想回家,坐火车就行。我们一天走了三四个来回,这时回来还是紧赶慢赶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