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话中不再传来什么声音,到最后黎烁阳嗯了一声,只回答:“对这几年欠你的……我很抱歉。”
那声音沉重,像带着遗憾、愧疚,也像只是单纯的告别。
楚亚拿开手机,在后悔之前,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比起心存恶念,黎烁阳骗他,更像是在一念之间做出与本性相反的选择,他相信黎烁阳的善良,但也不再对此存有多余的留念。
眼前的灯光糊成一团笼罩着他,如同当年那个他想珍藏的夕阳,也如同后来陪伴他的月亮。
但他知道,此刻所有年少时见过的日月都在与他告别,从此以后,他和黎烁阳都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冬夜比想象中更为漫长,楚亚靠在桌边睡了一会儿,再睁眼时,天没有亮的迹象,谢廷则坐在他对面,正用筷子划拉饭盒里的茄子。
楚亚睁开朦胧的眼睛,懒懒问他:“你怎么还在这?”
谢廷反问:“不是你问我喝不喝酒的吗?”
说着他把筷子扔在楚亚面前:“吃吧,辣椒都挑出去了你是不是又跟队友有矛盾了?”
楚亚握住筷子,神情玩笑般严肃:“lx,请你注意你的措辞,不是我和队友有矛盾,是大家单方面不喜欢我我这么单纯善良,甚至不惜献身给队长,我能跟谁有矛盾?”
“单纯善良?”谢廷给自己倒了半杯酒,“chuy,你这是人话?”
楚亚拿起杯子喝了那杯酒,喉咙已经不复有刚才灼烧的感觉,大约是喝得麻木了。
他看着谢廷,也不介意戳穿对方的来意:“以你是认为我现在很绝望,于是来找我和好的?”
他能任意妄为离队出走,能亲口拒绝黎烁阳和自己的联系,自然也能和谢廷有另一层了断。
谢廷听完,并不否认:“怎么了?不行?我不就是想看你重蹈覆辙,只有我愿意给你收尸吗。”
说着他指指楚亚手中的纸杯:“你不介意我和你一起喝酒,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两人目光相接,淡淡灯光照着他们,好一会儿,楚亚才放下纸杯,往后靠在了沙发根儿上。
“你说得没错。”楚亚回答,“我差点就动摇了。”
毕竟,当年的谢廷是把他从淤泥中拉出来的人,其中意义,或许不亚于如今的is战队。
以从某种角度上说,重蹈覆辙这个词,也不算全错。
“什么叫差点?”谢廷则问他,“意思是没有真的动摇?”
楚亚夸道:“真聪明。”
“我留你喝酒,不过是觉得你来都来了,有些话总得有个机会说。”
而现在,也许就是最好的机会。
浓烈的酒味儿在周围流窜,纸杯被两人浪费了一个又一个,楚亚摸出打火机,语气带着倨傲,问谢廷:“同样是在我打算放弃理想的时候出现在我眼前,你知道你和is战队的小伙们最大的区别在哪吗?”
谢廷直直看着楚亚,氛突然其来地严肃,他便抱了抱拳:“有请chuy大神赐教。”
楚亚淡淡笑着,好半天才重新认真起来,继续说:“区别就在于,他们只是觉得我不好这其实没什么毛病,我走就行。”
“等我离队了,战队照常打比赛,欧总缓过这口气,不见得买不到比我更好的选手is战队也不见得比有我在的时候差。”
“以至少,他们不会在赛场上动手动脚。但你不一样……你是会打假赛的,明白吗?”
谢廷安静听了一会儿,摊手道:“怎么,嫌我没他们高风亮节?我从前对你有多好你不是不知道。”
“对我好又怎么样?”楚亚却带着戏谑的意味看向谢廷,“我扔几张钱下去,有人比你对我更好,还带全身按摩呢。”
他满嘴玩笑,但不消片刻,他的眼神还是冷淡下去,声音也逐渐漠然:“你以为你打假赛这事儿,只是你我之间观念不和然而这根本不是你我之间的矛盾,而是你和有对手、有观众的矛盾,也是你和电竞比赛本身的矛盾。”
谢廷听得不屑地一笑,手却不自觉捏紧了烟。
接着,不待他回答什么,楚亚沉沉的声音便继续传来:“……老谢,你要知道,我是没有资格代替电竞、代替我们的对手和观众原谅你的。”
空气冷了下来,一阵长久的寂静后,客厅里传来楚亚把烟摁灭在水中的轻微声响,他睁开浮起淡淡血丝的眼睛,在一片狼藉的桌子中挑拣了两个还干净的杯子,咕咚咕咚满上了。
随后,他将其中一只杯子推到依然不愿说话的谢廷面前,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电竞吗?”
谢廷不予回答,楚亚也不像要真心问他似的,很快娓娓自答起来。
“说白了,我的父母身为罪犯,穷凶极恶,是被抓到就会立刻死刑的那种,以我从小到大,遇到过很多不怎么友善的对待。”
“这些事儿我不知道怎么去回忆,也不认为别人有对错,他们不喜欢罪犯的儿子,只是人之常情。”
“可是,竞技不一样如果说世界上没有绝对纯粹的东西的话,那,竞技一是最接近纯粹的。”
纯粹到从不问他的出身,只需要他堂堂正正带来胜利,他就是干干净净的英雄。
谢廷捻着杯子边缘,仍没有回话,楚亚见状也把弄着手中的杯子,长长叹了一口气。
周围有浓烈的烟味和酒味在撕扯,终于,在某个灯光轻晃的刹那,楚亚一下碰翻了眼前的杯子,声音突然变大:“我tm就想老老实实打个比赛,你呢?你为什么一要去博.彩?”
有些话,他似乎想了很多年,终于找到了那个爆发的缺口。
“你欠了多少债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我的存款工资奖金都可以给你,我他妈出去裸.贷也得给你还上啊你连借条都不用给我打一张,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
这些质问仿佛已经横亘在两人中间多年,楚亚没想过自己会说出口,谢廷也没想过,自己还有机会听到。
他难得目光闪烁回避开楚亚的视线,半晌后才开口:“……博.彩来钱快,我只是觉得我们没必要耗着。”
“你放nm的屁。”楚亚砸了纸杯,没多大响声,却让周围的空气足够紧张在谢廷复又执拗的沉默里,楚亚再次开口:“我知道,你到stg战队配合搞事,一再拿游戏开玩笑,就是想看我重新走到输掉比赛、被人排挤那一步到时候,只有你还拿我当朋友,以我们总能和好,是吗?”
谢廷压紧了掌下的杯子,这一次,他总算回答:“可以这么说。”
楚亚却反问:“你tm自己信吗,谢廷?”
他知道,谢廷或许比他更清楚,他们之间压根没有和好这条路,但以谢廷的性格,心中有不甘就一不会放下不尽力一试,总说服不了自己。
“好了,现在你试了,也得到结果了。”楚亚摊手,某种意义上是如释重负,“我差不多也走到那一步了,我甚至后悔了,我承认自己从一开始就不该成为职业选手你看,chuy换了四个游戏,从没说过这种话,但即便到了这个份儿上,即便你的出现像救命稻草,我也不打算抓住了。”八壹中文網
空气寂静,隐约有月光落进来,楚亚看向谢廷,继续道:“lx,你应该明白,其实你做什么都不重要,不论发生什么,我依然是chuy,是那个别人眼里死皮赖脸不肯走的神经病重要的是,你想不想放过你自己。”
楚亚说完便重新点燃了烟,两人之间蔓延开一阵长久的沉默,待烟头燃尽,谢廷才轻笑一声,如同获得了某种答案般,骂道:“就tm离谱,还真和我预料的一模一样。”
他轻叹起来,声音逐渐在烟雾中散开:“chuy果然还是这样,不会因为任何人改变。”
这场谈话并不算很愉快,酒过三巡,还满着的瓶子不剩几个,谢廷松口气撂下烟头,不打算再多待了:“其实我没告诉你……我来找你,是因为我心里有预感,这可能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看来从今往后,我们就只能是彻头彻尾的敌人了。”
“滚吧。”楚亚一如当年,不和他客气,“说得像nm我俩有一腿似的,我回去怎么跟路队交代?”
谢廷斜他一眼:“得了吧,比起你,我还是更想跟路沨有一腿。”
这话让楚亚差点对他对手,他也一脸嘲讽,说:“听你这意思,你还打算主动回去认错?”
楚亚一动不动地看着一片混乱的桌子,嘴角有惨淡的笑意:“不然呢?”
“难道还真能像我嘴上说的那样,不找路沨道歉了,不回去训练了?”
说着,楚亚的语气极凶:“我tm有那么硬气吗?”
“……你妈的。”谢廷听罢,把灭了的烟头往楚亚身上扔去,换来对方对自己祖宗的一阵亲切问候,不过他却没有还击,只是站起来道:“喝了这么多,明天下午就得集中训练,我看你够呛。”
他知道这么折腾,对方前段时间才复发的胃病不可能不冒出苗头,然而楚亚皱了皱眉头,只笑:“就这几杯白开水,不够爸爸酒量的分之一,别说明天打训练赛了,打你都没问题。”
谢廷把大衣口袋中的药拿出来扔到桌上,接着,他回了句“自求多福,我以后多半还会继续搞事”后,便起身打算离开。
月光从身后笼罩过来,轻纱般薄而微凉,转身那刻,他听见身后的楚亚说:“改天寄个东西给你,到付,你记得收。”
他没有回头,只问:“是什么?”
楚亚的声音同样平静:“是当初你带我去看病,我从那个庸医那儿拿到的药费单。”
是活了这么多年难得收到的温暖,被放在行李中,很久没有人清理,便留了太长太长的时间,直到从一页承载年少岁月的纸,变成了一张可回收垃圾。
现在,是它该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浓烈如初的烟酒味儿充斥在狭小的客厅,谢廷没有回话,周围寂静,只剩他离开的声音。
那一刻,他的脚步似乎比平时缓慢,又似乎没有。
月光更显清冷,待那扇沉寂的门再次响起时,已经是凌晨四点。
楚亚原本还趴在茶几上,这下只能忍着剧烈的疼痛感站起来,先去开门。
屋外灯光很暗,但门开的瞬间,他还是一怔,什么也顾不上似的,只想关上门。
路沨站在门外,见状赶紧抬手压住门板想阻止楚亚的动作。
角度上的差距让楚亚在这极为短暂的拉锯中更为有利,他一下将门压到关上的边缘,几乎快抵住路沨的手背,逼路沨放手,但路沨却背弃了本能似的,毫无打算把手抽走的意思。
只差几厘米的距离,门就能压断路沨的手指,但那个瞬间,却堪堪停住路沨正要开口,楚亚凶恶的声音就在他耳边炸了:“还不放?信不信再不松手爹废了你”
干他们这行的,手有多重要不必说,但路沨却一沉目光,丝毫不怂:“来,楚神现在就用力,马上废了我。”
“……”楚亚咬牙没说话,两人毫无来由地僵持了几秒后,楚亚便松开手径直要回屋内,全程都没看路沨一眼:“搁这演电视剧呢?爸爸可没空陪你玩。”
那满腔酒让路沨心急如焚,他赶紧一把拉住楚亚,只想好好告诉对方,他们之间有的,都是误会。
然而事实却证明,他见了太多在他面前听话乖巧的楚亚,以至于他几乎快忘记了,想和喝酒上头的傲娇教科书chuy讲道理,究竟有多难。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就甜甜的了奥5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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