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合欢睨向他,冷笑一声:“春暖花开的,公猫求偶都知道送朵花儿,活生生的大男人却只会动一动上下嘴皮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多深情呢,我可谢谢您了!我嫁不嫁得出去,与你有什么相干,你娶不到媳妇就跑来埋汰我,怎么,我玉合欢是你拿来凑活的备选项吗?”
少女生得明艳漂亮,一张嘴极尽伶俐,眉梢眼角都是风流灵巧。
容嘉荣一时看得愣了神儿,被她骂了一通,竟也不觉生气,反而像是被春阳里的猫尾巴挠过心尖尖,整个人酥痒难耐,恨不能再被她骂上两句。
玉合欢团扇掩面,嫌弃地冲他“呸”了一声,才傲娇地扭头离开。
容嘉荣目送她远去,挠了挠头。
他没想埋汰玉合欢,他平日里接触的姑娘本就不多,玉合欢是他最熟的一个,提起成亲,自然而然也就想到了她。
莫非,当真是他唐突了?
可她那样泼辣的女子,流落逃难十几年,北地荒漠里生长出来的野荆棘似的,一张嘴能骂哭十个男人。
她也会希望她的未来夫君是個温润谦和的君子吗?
……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
黄昏时,萧凤仙登上府内最高的一座楼阁,透过这里的花窗可以瞧见镇国公府鹤安堂后花园的情景,虽然不能瞧得十分清楚,但那株枇杷树却是能看见的。
这个时辰天色刚暗下来,枇杷树上还未点灯。
他端起酒盏送到唇边,西域商人送来的葡萄美酒,正散发出醇厚的甘香。
然而他却没有任何胃口,盯着枇杷树,重又放下酒盏。
容嘉荣坐在他身后的厅堂里,跷着二郎腿,正慢吞吞地剥开心果吃。
他一边剥,一边道:“听说花厂督已经将你的身世告知于你,即便如此,伱也还是要和魏紫离开上京吗?悬柯寺血案,一看就是有人在背后设计的,你当真能放下如此血海深仇?”
萧凤仙背对着他,轻叩窗弦。
英俊深邃的面容隐在昏色里,他唇角毫无弧度,低垂的眼睫遮掩了瞳孔里的情绪。
幼时,他从花宴浓那里听说了定北王周无恙这个人物。
他敬佩他年少出征,如战神天降般轻而易举就夺回了被北燕强占的疆土,也艳羡他直取圣山虏获北燕公主的香艳之事,更惋惜他年纪轻轻就死在了悬柯寺。
可是,对他而言,定北王只是一个传说,是一个遥不可及且与他毫无关联的人物。
他不过是陵州城山阴县的一个小小庶子,每日里除了练功读书,闲暇时间就是斗鸡走狗赏花弄月,时而偷窥园子里那个爱哭的小寡妇。
他怎么就突然多了个亲生父亲,怎么就多了一份血海深仇呢?
萧凤仙不想认这笔旧账。
他死死盯着那株枇杷树,暮色彻底笼罩了上京城,树影在春夜的长风里轻轻摇曳,此刻仍然不见魏紫出来点灯。
他的左手紧紧捏着白玉酒盏。
他和魏紫相依为命了那么多年。
他好喜欢魏紫。
在陵州城的时候喜欢,来到了上京,也还是喜欢。
落魄时喜欢,如今显赫了,也还是喜欢。
他只想带着那个爱哭的小寡妇、那个不被镇国公府疼爱的魏大姑娘,远远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去到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名正言顺拜堂成亲结为夫妻,不被世俗偏见所累,不被街坊邻居指指点点。
可以牵着手走在街上,可以在摊位前亲手为她簪花,可以当众唤她一声“娘子”。
萧凤仙甚至连他们的新宅子里要种什么花草树木,都已经想好了。
他看着那株枇杷树,不知怎的,眼睛有些酸涩。
容嘉荣已是吃了半盘开心果。
他推开桌上堆积成小山的开心果壳,似是漫不经心地提起:“对了,你可知你的母亲是谁?”
……
镇国公府,鹤安堂。
魏紫站在木施前,安静地注视那身嫁衣。
烛火幽微,映照着她雪白的侧颜,纤长的眼睫投影在瞳中,愈发衬得少女柔情似水。
她轻抚过嫁衣。
她真的可以忤逆天子的赐婚圣旨,擅自离开吗?
会不会给家里带来麻烦?
夜风吹开了窗牗,房中冷意四起,烛火也灭了两盏。
魏紫揉了揉泛寒的手臂,偏头望向窗外,檐下悬挂的灯笼散发出深橘色的光,隐约可见庭院里的花都渐次开了,隔着如意镂花石漏窗,几丛碧绿的湘妃竹在昏光里泛出深墨色,似有轻雾四起,朦朦胧胧的叫人看不清楚更远处的景致。
这样的春夜,魏紫的心境如交错的竹影般迷茫凌乱。
她提起灯笼欲要去园子里散心,却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那株枇杷树前。
她仰头看着枇杷树。
世俗要她做一个谨小慎微的规矩女子。
从小到大,她被拘在深宅后院,学的是相夫教子的那一套,做的是洗衣做饭的繁琐差事,世人要她做一个听公婆话、听长辈训导的乖顺女子,似乎唯有做到“乖顺贤淑”,才能成为一个好女人、一个好儿媳妇、一个好女儿。
可是,魏紫在哪里呢?
她站在黑暗里,忽然想起她也曾勇敢过。
譬如她重生之初,便坚定地告诉萧凤仙,她不是“萧魏氏”,她是魏紫。
譬如她曾向太子殿下控诉萧凌霄停妻再娶的恶行,当众说出了她想要和离的愿望。
譬如,她也曾胆大包天忤逆天子,偷藏证明太子殿下清白的证据。
这一刻,魏紫忽然想到,也许能形容她的,不该是任何字词,也不该是谁的女儿、谁的妻子这种类型的身份。
世上能代表她的,只能是她的名字。
她不想按照天子的赐婚,去给周显霁做侧妃。
她想和萧凤仙在一起。
她喜欢他!
树枝浸润了夜色,魏紫踮起脚尖,将那盏灯笼悬挂在了枇杷树上。
萧府,高楼。
容嘉荣刚讲述完不为人知的往事,缓缓饮了口茶:“……那就是你的母亲。”
扑面而来的夜风染着凉意。
萧凤仙仍旧站在窗边。
他看见魏紫把点亮的灯笼挂在了枇杷树上。
他沉默转身,径直下楼。
容嘉荣猛然站起:“萧凤仙,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是要走吗?!”
回答他的是靴履转过楼梯的声音。
容嘉荣拿起茶盏,猛然掷落在地,哑着嗓子怒骂:“萧凤仙,你有种!”
夜色无边,家家户户都已就寝,黑暗侵蚀着一切。
一辆马车忽然疾驰过冗长的巷弄,悬挂在车前的风灯隐约照亮了前路,像是天地间中唯一的光团。
车厢里,魏紫伏在萧凤仙的怀里:“咱们去哪儿?”
萧凤仙紧紧搂住她,低头亲吻她的脸颊和唇瓣:“去没人认识咱们的地方。”
魏紫抬起头,瞳中似有水雾,桃花眼在昏暗的车厢里亮的惊人。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咱们还会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