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紫并不知道薛子瑜正在怨恨她。
她自顾朝门外张望:“莫非是和慕容家的小姐喝茶去了?”
“你还有脸问你妹妹去哪儿了,”薛子瑜冷笑一声,“你扪心自问,自打你归家以来,可曾真正关心过扇儿?亏你还是当姐姐的!”
魏紫无语。
话不投机半句多,她起身行了个礼:“既然已经请过安,那么女儿先告退了。”
她跨出门槛的时候,听见薛夫人在背后议论道:“子瑜,你这亲闺女真是无礼至极,伱瞧瞧她,刚说上两句话就要走,仿佛咱们俩是什么洪水猛兽。这样的女子,偏偏还要去给二殿下当侧妃,她怎么配!若不是她在中间搅和,你和魏翎怎么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魏紫身形微僵,面上掠过一重阴影。
她无礼,难道这两位长辈故意把她晾在垂花厅半个时辰,就是有礼吗?
更何况明明搅和在爹爹和母亲中间的人是舅母她自己,她总撺掇母亲回娘家、总撺掇母亲和爹爹一刀两断,现在却把全部责任都赖到她的头上!
薛子瑜的声音又从背后追了上来:“她就是個讨债鬼,当年我怀她的时候,只是想生个儿子,给锦儿添个能帮到他的弟弟,谁知道竟是个女孩儿。又因为她的缘故,害我被罚跪祠堂,以致坏了身子再不能生育。她可不就是来讨债的——”
魏紫拐过檐廊,后面那两人的话便都听不清楚了。
好在她如今对薛子瑜并不抱有任何期望,因此即便是被她骂,心里面也没剩多少委屈。
她往薛府外面走的时候,一道身影突然从花墙边窜了出来。
是魏绯扇。
她一把抓住魏紫的衣袖:“魏紫!”
魏紫挑眉。
从前的魏绯扇自我标榜为大家闺秀,时时刻刻注意仪态打扮,哪怕跟着母亲来到舅舅家里,也仍旧喜爱打扮得花枝招展。
可是今日,她浑身的珠钗首饰没剩两件,穿的衣裙也是半旧不新的款式,鬓发有些蓬乱,两个眼窝因为太过清瘦而憔悴深陷,竟奇异的不像是个未出阁的小姐,反而像是被人抛弃之后充满怨恨的妇人。
魏紫惊诧:“一个多月没见,妹妹怎么弄成了这副模样?”
魏绯扇紧紧盯着她,恨得咬牙切齿。
这个乡下来的、嫁过人的村姑,如今早已今非昔比,在镇国公府那个老虔婆的调教下,娇艳的像是一朵牡丹花儿,脸颊白嫩饱满的像是能掐出水来。
而她自己……
她失去了镇国公府嫡小姐的尊贵身份,手上的银钱也所剩无几。
她还想去那家小酒馆和阿锦说话亲近,可她已不能像从前那样一掷千金。
一个多月前哥哥明明答应给她一笔钱,但后来又无疾而终,如今甚至对她避而不见,这必定是魏紫从中作梗。
她铤而走险偷盗舅舅家的钱财,却被嘉敏郡主那个死哑巴抓个正着,害她被母亲关禁闭关了半个月,今天才被放出来。
她恨死魏紫了。
可是……
她痛苦地摸了摸腹部。
她有不得不来找魏紫的理由。
她红着眼睛,低声道:“再过十日,你就要嫁去寄北宫了,是不是?”
提起这桩婚事,魏紫的表情便不那么自在了。
她道:“是又如何?”
“我知道……”魏绯扇转动略显浑浊的眼珠子,“旁人都不知道,可我却知道你和二殿下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分明就只是他一厢情愿。魏紫,你根本就不爱他。”
魏紫不置可否。
魏绯扇讥讽地扯开嘴角:“我还知道,你藏在心里的人,就是萧凤仙!”
魏紫道:“你拦下我,究竟想说什么?”
魏绯扇的表情很自以为然:“我要你成亲那日躲去城外,让我顶替你嫁去寄北宫。”
她说着话,又下意识摸了摸腹部。
魏紫像是没听清楚:“哈?!”
魏绯扇恼怒:“反正你又不喜欢二殿下,嫁过去当侧妃也是痛苦。倒不如让我来替你承受这份痛苦。你落个干净,将来,说不定还有嫁给萧凤仙的机会!魏紫,我可全都是为了你好!”
她义正言辞,圆杏眼里却满是心虚。
若非实在没有办法,她也不愿意来找魏紫。
可她怀了阿锦的孩子……
就在一个月前。
一个月前,她找哥哥拿钱,哥哥却不肯见她。
她闯进哥哥的书房,对方瞧见她先是错愕,随即脸上涌出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怜悯,有无可奈何,甚至还有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浓浓的厌恶。
那样的表情,刺痛了她的心。
她道:“从前哥哥见到我最是欢喜,怎么这些天却对我避而不见?便是扇儿做错了什么,惹得哥哥生气,哥哥也该说出来才是,就那么晾着我算什么道理?”
魏换锦始终侧着脸,不肯用正眼看她。
她发怒:“哥哥!”
魏换锦沉默很久,才道:“我已经知道你去小酒馆的事了。”
魏绯扇愣在当场,犹如晴天霹雳。
魏换锦接着道:“那个小倌,与我生得很像,名字也很相似。听掌柜的说,你常常去小酒馆探望他,还曾为他一掷千金……扇儿,你把那个人,当成了谁?”
魏绯扇膝盖发软,扶着花几才不曾跪倒在地。
她把阿锦当成了谁,这还用问吗?
魏换锦苦笑了一下:“扇儿,你虽然是收养的,但这些年以来,我始终把你当成亲妹妹。突然知道你怀着那种心思,你可知晓,我心中是何滋味?如今,我一想起你我那些亲近的画面,想起你当时怀揣的感情,我心里就直犯恶心。你……你让我如何自处,如何面对你,如何面对母亲?”
魏绯扇想要解释,却发现在事实面前,自己根本无从辩驳。
大颗大颗的泪珠相继滚落。
很快,她听见魏换锦道:“扇儿,咱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她忘了那一天,自己是怎么离开清桐院的。
她只知道天空落了好大好大的雷雨,她一路奔跑,直到狼狈地跑到了那座小酒馆。
她钻进阿锦的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后来那晚的一切……
便都发生得顺理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