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正生说到这儿,顿了一下,又动了动腰身,而后才再道:“反正我是自己长大的也就对了。
后来,等我18岁了,他才把我嫁到了顾家。我也就改了名儿换了姓。并不稀罕跟着他姓那个什么李。
我的岳丈大人和妻子都待我极好,这日子,比以前好过的多了,我没什么不满足的。
而且,虽然对外说的是上门女婿,事实上家里的一应事情,也都是我在掌管。我妻子也从来没有为难过我,且和别人家的妻子待夫君是一样的温顺,甚至比她们都更好些。
只是岳丈大人他得的这怪病、实在是令人难以启齿,故而才未大肆声张、只得悄悄下葬。
何况,他的家人中也只有我们夫妇二人,知晓他其实是个太监的、也只有我们、以及照顾他的那些下人随从们。
外人并不得知。
为了全他生前体面,我们也不想让人知道那些。所以就尽量低调了,想尽早地让他入土为安。”
“顾正生,听你的语气,你很厌恶你的父亲啊,那么,你又为何要听凭他的摆布、嫁作上门夫婿呢?”狄映追问。
先不管顾正生听到这些是什么感觉,聂波先就掏了掏耳朵,然后再次诧异地看了自家的大人一眼。
他们家大人、对人向来和和气气的、笑呵呵的。
只有在面对确凿人犯的时候,那笑容才会变得可怕、或者那态度才会变得犀利、或严肃。
但……像这回这样、面对死者的家眷、面对身世可怜的顾正生,大人居然说话用词就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刮对方脸皮的,却是从来都没有过的。
他家大人嫉恶如仇,但那心地也最是柔软善良不过。这次是怎么了?
而此时的顾正生,的确感觉自己的脸皮被刮得很难受。
他闷声反问道:“我有得选吗?不管我是不是承认他、是不是厌恶他,他都是我名义上、和血脉上的生身父亲。
没有他的首肯,我连逃离大都城的能力都没有,更别说自己娶妻生子。我要是敢擅娶,他就能出手将对方全家给杀个干干净净。
我又何必要去祸害别人?对于我这样一个没有自由的人来说、娶谁不是娶?嫁谁不是嫁?能有何分别吗?
我自己倒情愿的是嫁了。这样就可再不用姓李,他也再不能随意操控我的生命,不是挺好的?
虽然听起来……
男子嫁人是种莫大的耻辱,我也一直对此都不是接受良好,但夫妻俩关起门来过日子,自己觉得舒坦就行,又何必去理会外人怎么说?”
聂波听了,在心里就悄悄地给顾正生、竖了根大拇指。
此时连聂波都不得不承认、顾正生虽然身世可怜、很值得人为其狠鞠一把同情泪,但其也很聪慧,懂得如何选择、如何保存自身、如何让日子变得不那么难受。
很看得开的人啊。不错不错。
狄映的视线,瞟过了聂波的脸。
聂波那家伙,有什么心事、有什么想法,就统统都会挂到脸上去,让人一眼看过去、都能知道其在想什么。
快三十岁的人了,跟着自己也有一年了,还这么……
狄映的心情忽然好了那么一丢丢。
他出声问向妇人顾篱芳道:“你和你父亲,是哪一年回来新蔡县的?”
问完这句话后,狄映就有注意到,顾篱芳的眼神中、掠过了一抹不耐之色。
一闪而逝。
随即,顾篱芳就回话道:“是大夏历五年的九月回来的。”
现在是大夏历十二年的十月二十九。这是整整七年还多。
狄映就看向了顾正生,问他道:“回来了七年多了啊……本官记得:你父亲在八年前担任的豫州刺史。四年前,成为越王。豫州就成了他的封地。
你这么厌恶你的父亲、顾府又全权在你的掌握之中,那么,你是如何愿意陪着你老岳丈和妻子、回到这豫州辖下的新蔡县来的?
你为了摆脱你父亲的辖制,宁肯自嫁妇人,却在他离开大都城之后、又紧追着他来到了豫州,这岂非是咄咄怪事?能说说你这么做的真实用意吗?”
顾正生:“……”
他垂头不语,脸上却渐渐地浮起了一抹恨红之色。
看得聂波就抓了抓自己的脸,大大的问号写在脸上。上前踢了一脚顾正生坐着的椅子腿,提醒道:“大人问话、必须回答的。”
谁知,却迎来顾正生愤恨的一记白眼。
聂波:“……”
本能地就爆了粗口:“你这狗日的、咋不识好人心呢?”
顾正生炸了。
他一扯额上的孝带,恨恨地扔到地上,还用力地跺了几脚。
跺着说着:“你们就是问个话,你们问什么我答什么,你们就非得这么问是吧?就是揭不过去这茬了是吧?
非得逮着别人的伤疤揭个不停有意思吗?啊?
是,我是撒了谎,我在顾府里算个啥?你们说一个上门女婿能算个啥?
我说顾府受我掌控你们就信啊?
可就像狄大人您问的:既然受我掌控、干嘛我还要追着跑回豫州来?
我失心疯?我脑子有病?我像那个死太监一样、生怕别人不想害死我?我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日子可以过了,也不被我父亲给盯着了,我就非得送上门来?
我有多贱呢?我的骨头有多轻呢?我好歹也是七尺堂堂男儿好不好?
你们非得逼我说实话,行,说就说呗,反正今儿个你们就没打算给我留脸,那这脸我也就不要了。
顾府其实全是那死老太监说了算,顾篱芳她自己也说了不算。死老太监虽然对顾篱芳极是荣宠,但那又如何?
他把顾篱芳当成眼珠子一样、生怕她脱离了眼眶就会被摔坏了。
但府里的一应事宜都不会交给顾篱芳管。他就让顾篱芳像宫里的娘娘一样享受着。或者说、就让顾篱芳当着金丝笼子里的一只家雀儿。
那我是个啥?就像是顾篱芳的面首!
唯一的好处就是:她也只有我这么一个面首。
我在她眼里,啥都不是。呼之则来、挥之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