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马尔福那算得上是逼人的目光,爱尔柏塔难得有点心虚,但这也不妨碍她先发制人,“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可是马尔福却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因为他显然有更关心的事。
他先是迅速打量了她一会儿,随后微耸的双肩稍稍松懈下来,似乎是松了口气。不过他的脸色可不怎么好看,这让爱尔柏塔想起了对方在暴雨中训练魁地奇时的模样——狼狈、烦躁和焦虑。
但马尔福非常难得的没有立刻发火,而是语气硬邦邦地说:“你不打算说点别的?”
“......”
不得不说金发男孩没有马上向她发脾气,已经让爱尔柏塔足够的惊讶,毕竟他总是能在任何情况下不计后果地、肆无忌惮地指责她。
当然,即便是心里觉得他的态度十分微妙,她也不可能告诉马尔福真相,毕竟告诉他就相当于告诉那位高高在上的家主先生。
“好吧——很抱歉让你担心,德拉科。”
于是爱尔柏塔理所当然的回避了他的疑问,想起不久前听到的只言片语,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便长叹一口气,“我最近想一个人静一静。”
听到她这么说,马尔福难看的神情顿时变得更加复杂起来,就如同她是什么棘手的魔药材料。不得不说爱尔柏塔还是头一次见他露出如此诡异的表情。
“哦——是么。”
马尔福缓了一会儿才干巴巴地回应,他大概还不太适应和她面对面交流,毕竟他和她之间的‘矛盾’可不小,“可那也不是你消失在城堡里的借口——!”
他冰冷冷的声音不知为何突然卡住,就好像被人下了一个静音咒,显得略有点滑稽。紧接着他干咳一声,就如同刚才那个理直气壮斥责她的人不是他似的,“好吧,那你确实该好好想想,我的意思是——你也不要想太多……”
他的这声勉为其难的安慰令爱尔柏塔久违的感觉到了茫然,要知道能让这位少爷在这种时候关心她,这天上恐怕真的要下金加隆了。
还不等她细想,便听到对方迟疑的说:“毕竟——毕竟你还没收到家里的信,对吗?”
信?
爱尔柏塔闻言更加好奇他究竟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竟然能舍得拉下脸来找她说话。这么看来待在禁林的这段日子里让她错过了不少东西。
但鉴于她还没有回过寝室,自然就不知道房间里有没有来自雅安-弗利的家信——
会是什么呢?
回忆起圣诞节前雅安-弗利在信中那分外热络亲密的笔锋,爱尔柏塔不由得陷入沉思。
而马尔福显然理解错了她沉默的含义,他勉强镇静下来的脸上一瞬露出慌乱的情绪,他一改刚才不冷不热的态度,瞪大眼睛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说:“……你收到了?!”
还不等爱尔柏塔说话,马尔福很快又急火火地开了口,就如同身后有成群的地精在追赶他似的,连语中的冷意也瞬间消散,“我以为是那些人胡说八道——”他快速张望四周,接着压低了声音继续说:“我从来没见过哪个快要六年级的学生会中途转校!”
说着说着他大概是觉得烦闷,便伸手扯了一下整齐的银绿条纹领带,语中的抱怨格外明显,“而且德姆斯特朗在北欧,你父亲为什么会这样做?!”
他就差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你爸爸是不是疯了’了!
“……”
爱尔柏塔一时间没有说话,因为她自己也十分困惑。
转校?
雅安-弗利想让她转到德姆斯特朗上学?
这根本不可能!
爱尔柏塔不能说她很了解自己的父亲,但这么多年来也将这位懒惰又虚荣的弗利家家主的脾性摸的七七八八。就目前来说,即便背后有维罗妮卡-弗利的刻意煽动,但雅安-弗利始终认为自己在她面前拥有着绝对权威。
可笑的父权。
他非常满意她在校内的表现和交际,甚至认为她一年级时的决斗是个很好的契机——令弗利家声名鹊起以及她成名的机会。
所以雅安-弗利从不过问自己的女儿在学校里究竟遭遇了什么,或者说他并不感兴趣,反而热衷于给失败者送出一批又一批昂贵的葡萄酒,借此来反复提醒耻笑对方——
你们输了!
输给了你们瞧不起的弗利,输给了我的女儿!
雅安-弗利甚至会在聚会或者谈生意时向不少人炫耀——他的女儿多么多么优秀,多么多么敬爱他,弗利家族的教育多么多么出色(在她二年级的暑假时就是这样,而后来朵朵的信更是说明了这一点)。
雅安-弗利需要爱尔柏塔,又或者说他需要她的名声,所以他绝对不会轻易放她离开英国。
......除非他被人抓到了把柄,又或者有难以拒绝的诱惑摆在眼前。
可为什么是德姆斯特朗?
“......”
这个疑问出现的瞬间,爱尔柏塔突然想起了母亲遗留下来的那张破羊皮纸——对方手写的博克家的简略族谱。与此同时,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浮现在了脑海里。
【阿比盖尔-沙菲克】
辛西娅-博克过世的母亲,同时也是爱尔柏塔的外祖母。
如果她记得没错,大多沙菲克的成员们会选择在德姆斯特朗就读——这是过去雅安-弗利亲口对她说的。
而有赖于斯内普教授的摄魂取念,所以她现在能清楚地记得那时的自己才四岁。
她穿着嫩粉色的睡裙坐在蛇纹石制的飘窗前,上面放着同色系的柔软坐垫,看起来极为舒适。而窗外正下着如瀑的暴雪,让人根本无法看到外面的景色。
由于室内外的温差,所以透明的玻璃上蒙了一层细密的水汽,就像是一块巨大的白色画板。
四岁的爱尔柏塔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最后她伸出手,柔嫩的指腹在冰凉的玻璃上画了三个拉着手的简陋粗糙的小人。
妈妈,爸爸和她。
她久违的弯了弯眼睛,深灰色的眼睛漫上了一层浅浅的喜悦,她回头想让自己的父亲看一看这三个笑脸小人,可是微醺的雅安-弗利正舒服的斜靠在深绿的丝绒沙发上,完全没注意到她在做什么。
他的斜对面是抱着莉娅的维罗妮卡。
不同于长相美艳且气场极具攻击性的辛西娅-博克,身着藕色长裙的维罗妮卡不管是气质还是容貌都偏向清纯干净,一举一动都透出良好的修养与可见的无害和温柔。
而年幼的莉娅穿着鹅黄色的纱裙,层层叠叠的布料像是花瓣般遮掩住逐步细嫩的皮肤,她的头上还戴着一顶小小的水晶王冠,仿佛是个真正的小公主。
雅安-弗利大略看了看雪鸮刚刚送来的还透着风雪味道的信件,接着随手将羊皮纸和信封进了熊熊燃烧且毫无烟气的炉火里。在赤焰中,纯白的火漆徐徐融化,最后不见踪影。
他摇晃着手中的高脚杯,用一种不屑的语气说:“沙菲克果然还是那副伪善的德行——”男人语中的鄙夷溢于言表,“就跟你的外祖母一样,爱尔。”
四岁的爱尔柏塔抿了抿嘴唇,她自出生以来就没见过外祖母,所以更别提什么沙菲克了——她根本不明白这些。她沉默着重新看向窗户,却发现小人的眼角垂下水珠,仿佛两条湿漉漉的额泪痕。
“dad......”
于是她重新扭过头想说什么,至少能让爸爸看过来,可是一旁的维罗妮卡-弗利却抢先一步开了口。她一边逗着莉娅,一边温和的说:“亲爱的,别这么说。”
爱尔柏塔看着她手中用来逗弄莉娅的玩具——那是一只挂着小铃铛的闪闪发光的宝石手链,轻轻晃一下就会有清脆的声响,由于上面被施加了音乐魔法,所以还带了点催眠的效果。
要说她为什么会知道,那是因为她有一条模样差不多的手链,不过远远没有维罗妮卡手中的那么精致就是了——那是爸爸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她突然感觉到有些恶心,甚至有点想吐。
是中午吃的太多了吗?
她捏着薄薄的睡裙这么想。
雅安-弗利并未注意到大女儿苍白的脸色,他悠闲地喝了一口红酒接着道:“这有什么?更何况那些沙菲克一直在德姆斯特朗......现在叫我们过去恐怕是打了什么鬼主意。”
他说着说着放下自己手中的酒杯,接着起身抱起了一直往他那边伸手的莉娅,他亲了一下她的脸颊,“你说对不对,我的莉莉小公主?”
莉娅似乎是觉得痒,小手推搡着男人的脸咯咯地笑。
可爱尔柏塔却忽然注意到坐在沙发上的维罗妮卡正莫名其妙的看着她,两方视线相会后,女人也没有躲闪,蓝色的眼睛又望向了她的身侧。
她在看玻璃上的画。
爱尔柏塔愣了愣,她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就见维罗妮卡-弗利微微扬起茜色的唇角轻轻地笑了一下。
“......”
一种奇怪的她不是很理解的情绪瞬间涌了上来,爱尔柏塔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像是被火燎了似的坐立不安。
她的耳朵是热的,脸颊是热的,眼眶也是热的。
她好像不该待在这里。
于是在维罗妮卡收回目光站起来去接莉娅的同时,憋红了脸的爱尔柏塔转过头,她吸着气抖着手用力抹掉了玻璃上的画。
她盯着窗外的暴雪想,她再也不要画画了。
……
“……塔!爱尔柏塔-弗利!”
男孩的声音唤回了她的神智,她抬眼就看见马尔福不知何时靠近了她,逐步脱离稚气的俊秀的脸孔在火光中愈发清晰。
他狐疑地看着她没有血色的嘴唇,“你怎么了?”
“没什么。”
喉咙发干的爱尔柏塔下意识地说,同时也因为他的靠近而捏了一下魔杖,大概是这几天都与小狼们混在一起,所以当男孩靠过来的时候她竟然有点不适应。
不,其实是很不适应。
因为他逐渐褪去稚嫩的模样让她产生了一种诡异的陌生感。
她莫名感觉到了尴尬,比不久前马尔福扛着她躲进休息室的角落里更甚,便又补充了一句,“只是想到了一些事。”
马尔福显然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因为他一直在盯着她的眼睛,也没工夫去关注别的。他似乎是想再追问什么,可最后却别扭的垂下眼睫,看着她露在袍子外的鞋尖嘟囔了一句:“那估计不是什么好事。”
的确。
将魔杖收起来的爱尔柏塔虽然没有说话,但也在心里表达了自己的赞同。其实后来她稍微长大了一点,就懂了那时候的情绪是什么——
是难堪。
“......”
见她没有回应,马尔福抬手抓了抓头发,柔顺的金发登时凌乱不少,他似乎又开始烦躁起来,“你真的要去德姆斯特朗?”
爱尔柏塔看着他的发梢含混的答:“谁知道呢。”她顿了顿,“你是从哪儿知道这个消息的?”
面对她的疑问,马尔福显然没想那么多,他拧着眉不太高兴的说:“是突然间从拉文克劳那边传出来的,我和扎比尼去找他们的时候,那几个家伙还在兴致勃勃的讨论,”他冷笑一声,“结果现在倒是没人敢承认。”
“……”
爱尔柏塔看着他略显狰狞的脸,心道有人敢承认那就有鬼了,他可能都不知道自己的这副表情怪吓人的。不过虽然她不是很清楚今年留在校内的拉文克劳有多少人,但在那个象征着智慧和聪敏的学院中,有几个家族与弗利家有着生意往来,或许他们就是从这个渠道得到了什么消息。
可这都是假设,一切都得等她回寝室再作打算。
这么一想爱尔柏塔倒也放宽了心,所有问题都将会迎刃而解——只是时间上的早晚而已。
此刻,她腹中的饥饿感越来越重,就连胃也开始绞痛起来。
由于自己拒绝了马尔福的告白,所以她想着要跟他划清界限——作为朋友,他和她的关系最好单纯一点。
虽然现在真不怎么单纯就是了。
于是她没怎么犹豫就说:“请问你还有事吗德拉科?没有的话我先去厨房用餐了。”
马尔福自己也在想七想八,听到她的声音后便胡乱点点头,“我也去。”
“......”
爱尔柏塔本想回绝,但仔细想想其实也没什么拒绝的理由。毕竟刚才扎比尼就提到过对方饿了——他要是真想吃,她也拦不住他。
于是她也不再废话,而是率先走过拐角,同马尔福一前一后穿过干燥温暖的回廊。
由于现在正处于圣诞节期间,所以校内并没有多少学生,至少这一路上爱尔柏塔和马尔福都没有遇见一个活人。灰色的砖墙因为火光的映射所以有了昏黄的色彩,当与珍珠色的幽灵擦肩而过时,她突然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加快了不少,最后跟在她后面的马尔福疾步来到了她的身边,同她并排走在了一起。
爱尔柏塔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但见马尔福没有反应,也就识趣儿的没作声。
可等她在水果画前站定,并挠了挠梨子拧开变幻出来的门把手走进去,马尔福还沉着脸站在门外发呆。
准确的来说他似乎是盯着她的袍子发呆。
厨房里的香味惹得她的胃更疼了,说起来这是她第三次和马尔福一起来这里,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袍子有什么好看的,便出声提醒:“德拉科?”
“什么?”
他像是被吓了一跳,身体甚至还打了个哆嗦,接着他不耐烦地皱起眉,在抬脚走进厨房的同时嘴里还在念叨:“梅林在上——为什么你总爱来这种脏兮兮的地方。”
“……”
爱尔柏塔眼睁睁地看着他轻抬下巴,傲慢的询问眼含泪水且刚刚迎上来的奇奇有没有打扫房间,在得到慷慨激昂的肯定的答复后,又有条不紊地报出一串串菜名、水果和饭后甜点,最后轻车熟路地走向某个她常去的隔间。
“你站在那儿干嘛?”
察觉到她迟迟没有跟上来,马尔福便转头看了过来,侧身的同时还厉声警告了一个差点擦到他袍角的小精灵,他皱了皱鼻子将隔间的门敞开,“还不快过来——你到底饿不饿?”
“……”
听到他这么说,爱尔柏塔反而表情平静的关上了厨房的门,接着绕过端着牛排的小精灵,率先走进隔间落座。
隔间还是之前的样子,深绿的桌布,精致的挂画,但是却多了些圣诞的氛围。
比如用松针松毛圈成的藤条,上面还系了打着鲜红蝴蝶结的金色小铃铛,贴在木门上的小星星正闪闪发光,时不时地落下些金色的粉末,而桌子上还摆着几朵用毛线织成的紫色花朵——似乎是鸢尾花。
如此格格不入。
爱尔柏塔出神地看着精致的古铜金画框想。
马尔福则在她看向画框的时候顺势将门关上并坐在了她的对面。
随后两个人就这么一言不发的大眼瞪小眼。直到奇奇送来热气腾腾的奶油蘑菇汤,餐具的响动才打破了沉寂。
爱尔柏塔眼观鼻鼻观心,用最快的速度开始进餐,而等奇奇兴高采烈的送来羔羊排的时候,她才知道那几朵鸢尾花是对方自己织的——是送她的生日礼物。
在接下来的对话中,爱尔柏塔得知奇奇竟然连续织了五年的毛线,中途还请教了不少小精灵,可是奇奇的手却有些笨笨的,直到今年才织出了还算好看的鸢尾花。
“以前的实在是太丑啦,”门外路过的小精灵挤到门缝处小声说,他也算得上是爱尔柏塔熟悉的小精灵了——去年圣诞时讲笑话的那个,“我们怎么也教不会她,而且——”
他的话还没说完,脸颊浮起诡异红晕的奇奇就用力向后一跳,在小精灵的痛叫声中将木门关死了。
对此正喝着汤的马尔福只是嫌恶地皱了下眉,没有抬头。
“哦——”
爱尔柏塔有些意外的眨了眨眼睛,要知道她根本没有为奇奇准备过礼物——朵朵也是如此。她放下刀叉并伸手拿过被马尔福塞到桌角的鸢尾花,将秃噜的线头藏在最里面,她将毛绒绒的花捧在手心里,耐心将毛边捋好,“谢谢你奇奇,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圣诞礼物。”
在霍格沃兹的这些年来,她第一次收到纯手工制品。
放下汤匙正准备切牛排的马尔福终于抬起了头,他瞥了一眼丑不拉几的‘鸢尾花’,抽动了一下嘴角想说些什么,却在注意到金发女孩那专注的视线和表情后慢慢的闭上了嘴。
“……”
他捏着刀柄,逃也似的移开视线,不再去看女孩此刻异常柔和漂亮的侧脸,随后抿着嘴唇低下头,开始安静的切起了牛排。
而这边不断搓着手指,且惴惴不安地奇奇在听到爱尔柏塔的话后惊喜的抬起头,薄薄的耳朵几乎要竖起来了,“太,太好了弗利小姐——”
奇奇的眼睛里再次漫上透明的泪水,她偷偷瞅了一眼默不作声的金发少爷,见对方毫无反应,这才敢放声尖叫起来,“您能喜欢就是我——是我最大的荣幸——!!”
“……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
爱尔柏塔在某种程度上早就习惯了别人的大呼小叫,于是她将鸢尾花拢在手心里,感觉痉挛的胃里也变得暖烘烘地,“我要想想怎么回礼……”
“不——”
奇奇的声音突然变得更加尖锐刺耳,她使劲儿摇晃着脑袋,直看得人眼晕不已,“奇奇不需要弗利小姐的礼物——!奇奇希望——”她的耳朵突然蔫儿了似的垂了下来,继续尖声细气地说:“希望弗利小姐永远开心,不要像以前那样……”
这让爱尔柏塔突然想起了自己与奇奇的第一次相遇,那时候奇奇还在洗衣房工作。
一年级的她初来乍到寡不敌众,最后被顽劣的学生们推进了洗衣房里——某些斯莱特林的人认为和小精灵共处一室是对纯血的一种羞辱。
可显然爱尔柏塔不那么认为。
于是粘了一身肥皂泡泡的她对上了小精灵惊慌失措的皱皱的脸。
“你好,”十一岁的爱尔柏塔抹了把脸,并将嘴里的肥皂水吐了出来,那味道苦的要命,“很抱歉打扰你了,请问我该怎么从这里出去?”
这就是她同奇奇的第一次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