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子太轻了,江行云背在身上,几乎感觉不到他的重量。
“外面下雨了,你怕吗?”江行云问了这句话,又觉得可笑。
沉雪他连死都不怕,害怕这雨吗?
旁边的老头还是取下一件披风,替沉雪披上,然后默默的看着江行云背着他走向了那道石门。
走到门前,少年的手放在了那沉重的门上。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活着亲手推开那道门。
虽然他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推那个门,还是江行云搭手,但是他语气里依旧难言的满足,
“我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
江行云带着走过密道,来到了书房。
看着那些一排排整齐的书架,少年轻声问道,“这就是他的书房吗?”
“是。”说着,带着他走到外间。
少年都认认真真看过,那眼神,不是渴求,而是一种新奇的温柔。似乎终于了解了萧蔚在外面的生活,亦或,他该有的生活是怎样的。
外面雨下得很大,但是少年伏在她背上,却是伸出手摸着那些冰凉的雨水。
皇陵向来有人看守,但是宓贵妃的墓非常特别,寻常人不得靠近,为防止有人盗墓或者打扰死者,四周设置了非常多的机关。
江蓠寨的机关江湖人人皆知,死人不进活人不出。江行云为跑出江蓠寨,硬是和那些机关斗智斗勇近三年。这贵妃陵的机关当时没有拦得住小川子,自也不拦不住江行云。
只是,杭渡她受伤不浅,将沉雪送到皇陵时,她手上已有几处箭伤。
进道最里面的墓室,远远看着那具冰棺,少年突然道,“小鱼,能否扶我走过去?”
江行云一愣,看了看他几乎萎缩的双足,终是点头,将他放在旁边,然后架着他手臂,一步一步的走向那座棺椁。
他双腿几乎根本就使不上任何力气,整个人身体的重量全在江行云身上,但是江行云知道,他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
也不知道花了多长时间,这个像冰窟的室内能让人呼吸成薄雾,可他们两人,硬是走得出了一身汗,几近虚脱。
到了棺椁前,江行云又扶着他跪在棺椁前。
对着棺椁,少年用力的磕了三个头,抬起头时,额间已是鲜血淋漓。
“母亲,我终于来看您了。可是孩儿要失言,怕是并不能带您回东海了。”他声音平静,像是喃喃自语,陪着他一起跪在地上的江行云能却能感受到隐藏在那平静语气下的巨大悲痛。
“但是没关系的,您终会回去的。”他笑道,“有一个人,他一定能带着我们的族人回家的。”
旁边的江行云睫毛一颤,知道他说的是萧蔚,看了一眼他的脸,赶紧移开目光。
她害怕从他脸上,看到那个人的影子。
手突然被拉住,江行云愕然见少年将她的牵住。
“对了,母亲。”少年紧紧的握住江行云的手,道,“这是江小鱼。”
江行云低声道,内疚道,“前段时间,我高烧不退,陷入昏迷。小川子心急如焚,便将我带到此处来,打扰过贵妃。”
少年一怔,似想起了什么,他道,“小鱼,你不必自责。我母亲是一个善良宽厚之人,你们是情非得已,她不会怪你们的。对了,我还有话与我母亲说,你可否在外面等我一下?”
“你若撑不住了,便叫我。”说着,又脱下一件衣服,折叠好,垫在了他的膝盖下。
“洗梧宫大火之前,钦天监曾道我一生坎坷,但会遇到一个人救我出水深火热之中。我那时以为那个人是沉雪,到今日,我才知道,是江小鱼。儿臣从来不信宿命,却不想,早被宿命所圈定。”少年脸上浮起一抹温柔至极的笑,“母亲,我一生无憾,只希望,外面那位叫江小鱼的姑娘,能求所爱,能得所许。”
江行云站在墓室前方的通道里,墙上有罕见的琉璃珠,透出虚弱的光,让她的脸色在阴暗处晦涩不明。
没一会儿,里面传来了少年的呼唤声。她快步跑进去,见少年的脸色沉失血过多的灰白色,见此,她忙又取出哑伯给的药丸,喂给了他。
他却是又拉住江行云的手,将一个东西戴在她手腕上。
江行云一看,不由愣了,那是沉雪一直佩戴在身上的那个贝壳手链。
“我母亲见到你极其的高兴,许我将此物赠与你。”他眉眼深深的凝望着江行云,“小鱼,你有恩与我。我们鲛人族亦是知恩图报,你不要推却了。”
看着贝壳上的点点血迹,江行云只觉得鼻子酸涩的厉害。
“走,我再带你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
“不去了。”他轻摇头。
“为什么?难道你不想见那个人吗?”
江行云知道,他一直想见皇宫里那个人。
“我想。我非常想,他爱我如斯,生我养我,我却没有尽到一点孝道。我非常想念他,可是小鱼啊,我不能去见他啊。我此生碌碌为为,一直是别人的包袱,我不愿意再拖累任何人了。”
江行云听得此言,只觉得心头像压着一块石头,连呼吸都苦难。
“你没有碌碌无为。”江行云反手握着他,“沉雪,你的牺牲比谁都伟大,你的付出没有比任何人少。鲛人虽然不幸,但是,因为你们,他们会如你期待那样,一定会安全回归东海。你知道赤焰军?这些赤焰军正是鲛人所组织,想尽办法的解救其他被俘虏被囚禁的鲛人同族,现在,赤焰军队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强大了。而且,赤焰军内,不仅仅是鲛人,还有那些一直在帮助鲛人的大洲人族。”
他微颔首,目光深切的望着她,“小鱼,我不是沉雪。你能叫我那个名字吗?”
江行云一怔,瞬间明白了什么。
看着他们有些相似的眉眼,她颤声道,“萧蔚。”
他眼底瞬间璀璨明亮,如烟火盛开,绚烂无比。
“小鱼,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在二十多年前,有个男子在东海遇到一个女子。和画本里的故事一样,他们一见倾心。女子不顾家族反对,与男子私奔来到燕京。但是他们族里有个规定,就是不得与外族人通婚,否则,就会遭到天谴。果不其然,他们后面生了一个孩子,但是孩子自小体弱多病,甚至被断言活不过二十岁。就在几年前,一场大火吞噬了他们的住所,女子为护其子而死。活下来的孩子,虽尚有气息,但是一张容颜尽毁,最后被送到桑家堡医治。虽脸被治好,但是因先天体弱,那孩子已是残废,期间数次求死,都被救回。也就是在桑家堡,他遇到了另外一个年纪相仿的孩子。那孩子不知道曾受过什么折磨,被送来时,周身是血,唯有一双眼睛,冷静里透着强烈的求生欲。你说可笑吗?同在一个院子里,一个人一直在求死,而另外一个人,为了求生,小小年纪,硬生生给自己种了一只百年蛊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