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未眠示意郁宿舟到她身侧来,身形颀长青年便顺从地到了她身侧。
他悄悄地弯唇,瞥她一眼。
阿眠夸奖他了。
他一双墨玉棋子般漆黑眸子中似乎都因此燃起光斑。
做得好。他在心中默默道。
“愚蠢。”然而一个声音带着钟磬一般重量打断了他愉悦。
慕家家主一双雪青色眼眸平静而厌恶地望着慕寒。
慕寒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慕家未来继承人,竟然自降身价,不仅拒绝了照妖镜选择,跟随了一个千年妖物,还和祸乱世间乾骨为伍。
慕寒翡翠色眼眸低垂,神色复杂地望着慕家家主。
父亲在他心中形象,一直是遥远。以至于如今靠近看他,竟然觉得陌生。
那缠绕在他心中多年执念,似乎也因此变得单薄起来。
慕寒自嘲地笑了笑。同时,他真正地,浑身轻松起来。
那多年桎梏,束缚,方向,指引,都来自面前这个男人。
月秋崖见慕寒神色平淡,眸中带着浅淡稀薄叹惋和怔忪,也明白了他感受。
“秋崖,让我来吧。”慕寒抽出手中唐刀,上书“天”字,似乎都带着嘲讽。
月秋崖想象了无数次自己如何将慕家家主杀死他毁了自己家,杀了自己父母亲族。只为了他心中那虚妄念头。
他觉得妖物,一定会祸乱世间。
他觉得自己绝对正确,是天道执柄者。
可是他落败后,落到了自己手中眼前,月秋崖却只觉得可笑嘲讽。
她知道慕寒苦心。
但是她和慕寒其中任何一个人杀了他,都不会是最好解决方式,也许都会产生心结。
江未眠知道月秋崖和慕寒在顾虑什么,她在心底轻轻啧了一声。对啊,差点忘了,面前这两个人,无论是月姐姐还是慕大哥,道德感都太高了。
让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杀了慕家家主,都会给未来埋下心结和隐患。
江未眠抿唇。二人和慕家家主同属于因果之内,谁杀,都解不开因果。慕寒是子,同时是月秋崖爱人,而慕家家主是月秋崖仇敌。
偏偏慕家家主身份特殊,这样轻易杀了,追到谁头上,都是解不开因果。
郁宿舟一双琉璃般明丽澄澈眼眸望着江未眠,见她思索,心头翻腾躁动微微发痒。
他开口道:“让我来吧。”
月秋崖皱紧了眉:“不可......”
“让我来吧。”郁宿舟却很坚定。
月秋崖不想欠他人情,郁宿舟微微一笑,似乎又有了跟随在她身后纯良少年模样,让月秋崖微微恍惚了一瞬。
江未眠叹口气月姐姐太过重情重义了。
郁宿舟对月秋崖道:“他想杀我,我有理由杀他。”
他眸子微弯:“我没有你们和他之间那样深刻因果,我也不怕杀了他遭天谴。”反正遭天谴已经够多了。
“我命格本就孤煞,也不怕招孽。”
“就算因他死去降下九重天雷,我也死不了,不是吗?”
他声音平静,如同只是提出一个小小建议,他们随时可以推翻,态度极其谦卑甚至可以说是卑微。
月秋崖下意识想要拒绝。
开什么玩笑。在她心中,所有仇怨都与外人无关。天谴该她承受便该她承受。再说了,哪里有因为人死不了,就理所应当让那个人受罪道理?
“不可以。”她笃定道。
“慕寒也不可以。”她补充道。
慕寒见她神色坚定,温和一笑,手掌抚上她肩头:“秋崖,你可以尝试着,依靠我。”
不要自己面对承受,学会依赖一个人,不要那么累。
青年仔细地捕捉着慕寒声音,还有表情。
他在心中重演了一遍。
这就是对于爱人要展示东西。
学会了。他愉悦地微笑。
下一次,他也可以这么说了。
忽然,他袖子被轻轻拽动。他垂眸,望见江未眠甜甜笑脸。
她眼帘一抬,温和无害地在他耳畔道:“娇娇,我不是叫你杀了他吗?”
你看,不早点杀掉,现在惹麻烦了吧。
郁宿舟一怔,随后利落地伸出手。
掌心裂出无数魔气黑雾,化作绞链,死死扣住了慕家家主脖颈。
没有心,不能死吗?
他微微侧了侧头,轻轻笑了笑。
不可能。没有心,也会死。
他最清楚就是各种死法了。
她离开之后,他死了很多次呢。
他用了很多种方法杀了自己。他最擅长杀人了。
锁链熟络地收紧,慕家家主咽喉传来咔吧一声,然而他还活着。
郁宿舟觉得有些无趣,正要换个法子,便听见月秋崖骇然声音:“阿舟!”
月秋崖感动了?
不,我可不是为了你。
他索然无味地将她和慕寒隔绝在身侧黑雾之外。他身侧,唯有江未眠。
江未眠饶有兴味地看着他熟练地换了一种方式。
她靠近拉了拉他衣角,笑意盈盈:“别见血了,见血多不好看啊。”
“慕大哥看见了,到底会伤心。”
“不能在慕大哥和月姐姐之间埋钉子。”江未眠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被风吹乱衣裙,“娇娇知道该怎么做吧?”
知道该怎么做吧。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中央黑雾如同有了生命一般扭曲,紧贴在慕家家主皮肤上。
慕家家主徒劳地骇然睁大眼睛。
他眼眸一点点失焦。
青年掌心升腾起铁花,铁花吞噬了黑雾提取出来魂魄。
至纯至净,毫无瑕疵灵魂。
忽然,郁宿舟听见一声轻笑。
那笑声来自江未眠,她见他看他,也不闪避,抬眸戏谑道:“你杀了天道执柄人,你不怕吗?”
“你看,他魂魄那么干净,看上去是个好人呢。”
青年久久凝视着她,随后问她:“那阿眠,又在笑什么呢?好人死了,应该哭吧。”
江未眠耸耸肩:“为什么?”
“因为我,”她眸子里是狡黠光,“不是什么好人啊。”
“你不知道吗?”她似乎觉得可笑,“如果我是好人,怎么会和你混在一起呢?”
青年黝黑纯善眼眸忽一弯。
“阿眠,你让我杀了他,我杀了。”
“有报酬吗?”
江未眠后退一步,带着笑:“不装了?”
“你还是这样最顺眼。”她笑意灿烂,毫无阴翳,“但是我没有报酬。”
“我还没有原谅你,不要得寸进尺。”
在她温和警告下,他止住了脚步,随后乖巧地停下。
随后江未眠看见他蹲下了身。
青年冷白指尖拂过她裙摆,将上头一点点灰擦干净。
他说:“没关系,你让我做事,我都愿意做。”
你在月秋崖和慕寒眼中永远会是干净。
杀人脏活,让我做就好。
他声音温柔而缱绻:“裙子脏了好了,干净了。”
这不是江未眠第一次俯视他。
一样,黑发披了满背,一样姿态。
但是这一次,他不是为了掠夺而蓄力,而是为了守护。
真奇怪。
竟然会有人愿意守护她这样人。
她见过守护纯洁神明,如同贺朝暮,却没见过,守护恶念。
她让他杀人,他就杀人。
他觉得,他保护了她干净吗?
可是她心,本来就是黑呀。
她浅褐色瞳孔里都是笑意:“你这么听话,是为了什么呢?”
郁宿舟还是个半跪姿态,他一点点整理好她裙摆,抬起眸子,一双琉璃般眼瞳里都是她影子。
他笑:“阿眠不愿手上染血,那就让我来。”
“你所厌恶,我来铲除,你所喜欢,我来保护。”
你只需要告诉我。
江未眠只觉得奇怪。
怎么会有人愿意做这样事呢?但她同时也觉得有趣。
守护,保驾护航,这些事情贺朝暮也同样在做。
可是郁宿舟和贺朝暮不一样啊。
贺朝暮守护是那个纯洁神女,神女不会让贺朝暮去杀人,更别说是慕家家主这样纯净灵魂了。八壹中文網
郁宿舟是为了什么呢?
真是,太奇怪了。
她这样教唆杀人,他竟然也爱得起来吗?她不太相信。
郁宿舟站起身来,微微对她一笑:“阿眠,已经杀了。”
江未眠似乎这时才反应过来一般,她愉悦地笑了笑。
“做得好。”她手指拂过郁宿舟长发。
郁宿舟唇角微弯。
随后他唇角溢出鲜血。
艳丽血色和他瓷白肌肤映照,如同一幅浓烈油画。
偏偏他眉目鲜烈,黑袍浓重,氤氲邪气。
果然,杀了这样人,是会遭天谴。
江未眠望了他半晌,随后温和一笑,问他:“疼吗?”
青年看着她此刻诡谲而难以捉摸神色,颔首将脸庞贴于她掌心,轻轻蹭了几下。
“阿眠。”他只是这样唤她。
江未眠眼睫低垂,望着他面容,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后,她含笑道:“雾该散了。”
月色低垂,系统忐忑不安地问坐在窗前许久江未眠:“宿主,你怎么了?”
自从那天慕家家主死去,宿主便时常沉默不语。
江未眠收回望向窗外眼神,她想了想,带着温和笑意,道:“系统,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人呢?”
系统心想这真是一道送命题啊。
它小心翼翼斟酌着字句:“聪明?冷静?理智?”
江未眠洗耳恭听状。
系统只觉得自己要是有头皮铁定发麻不止,继续道:“美丽,睿智,善良,可爱......”
江未眠嗤笑了一声。
“算了。”
她鹿儿般澄澈明净眼眸里泛起个笑意:“你说,我要是让郁宿舟找一找天道,把天道劈了可行不?”
系统大惊:“万万不可啊宿主,你三思......”
江未眠索然无味道:“算了,你越来越没意思了。”
系统默然。
它其实看出来,宿主最近,对郁宿舟越来越好奇了。
宿主这人,看着可爱好相处,其实骨子里和郁宿舟是一类人。
回忆组成了一个完整人。它没有到来之前,她骨子里和郁宿舟相似还不甚明显。它将这世界真相告知她之后,她本性便一点点被她揭露出来了。
“系统,你知道我为什么当年算郁宿舟算得那么准吗?”她忽然开口。
系统被打断了思路:“不知道。”
不过如今想来,它也觉得惊悚。
宿主失忆了两次,计划变化了许多,然而最后那一出落崖,却半点差错都没有出。
它尊敬性地主动开口:“那么是为什么呀?”
江未眠拽兔子耳朵,露出个纯善微笑。
“因为我,也会那样做啊。”
她优哉游哉道:“如果有人像我一样对待郁宿舟一样对待我”
“我也会杀了他。”
寒凉夜风吹来,系统打了个寒战,惊恐兔子眼失去焦点。
“宿主?”
江未眠打断了它,揉了揉它兔子脸,充满“感情”地噗嗤一笑:“开玩笑啦。”
系统惊魂未定:“以后别开这种玩笑。”
江未眠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眼睛圆而亮,纯良又无害:“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统统:失去希望。感谢在2020122222:29:222020122322:49: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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