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未眠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充满温柔和包容的神性。
“孩子。”他这样温柔地唤她。
江未眠走进白色的建筑,看见了那高座上坐着的神明。
梦中的她无法抑制地流下了泪水。
父神宽阔的手掌抚她的发顶,慈爱的声音让她遗忘了所有的眼泪。
“我的孩子,你为何哭泣?”他问她。
江未眠没有听见自己的回答,她只知道自己的唇瓣在不断吐出自己听不见的字句。
随后,她听见一阵风穿过的声音,清朗而空明。
她知道,那是父神的叹息。
“孩子,你决定好了吗?”他垂眸时,温和慈爱地微笑。
她犹疑不定地摇头:“我不知道。”
神顿了顿,微笑道:“孩子,谁知道所谓的爱的标准吗?”
我不知道他是否爱我,所以我不愿意付出分毫。
如果他爱的是那个失去记忆的我,那么他便不是在爱我吧。
因为现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我。
“你希望他爱你吗?”父神周身的金辉,温暖了她此刻的思绪。
我不知道。
在蜀郡和他一同长大的江大小姐,不是完整的我。和他在长安生活的,不是完整的我。
爱是需要积蓄的吧。需要时间。所以,他不爱我。
“孩子,你原谅他了吗?”父神这样问。
江未眠有些困惑。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是因为,我是那个神,所以爱我,还是因为我和他一同长大,爱我,亦或者是他爱上了失去的记忆的那个我?
真正的我,赤裸的我,他竟然能够这样接受吗?
如果他说,他喜欢的是那个长安的阿眠,她会相信。亦或者是和他一同长大的江未眠......可偏偏,事情似乎又不是这样。
这超出了她素来理智的,麻烦不沾身的思维。甚至冲击了她本身的规则观念系统。
月姐姐喜欢她,是因为她的善,她救了年幼的月姐姐。贺朝暮喜欢她,是因为她是神的转世。
江老爷爱她,是因为她是他的女儿。她是一个完美的江未眠的角色。她珍惜江老爷,月姐姐,慕大哥,所以只会在他们面前露出善的一面。
而只有郁宿舟,“完整”的她,一开始对他便只有欺骗,私心。
郁宿舟是真的清楚她的本性的人小毒物。
他们是一样的人啊。
他到底爱的是谁呢?亦或者是,他到底是不是处于,“爱”的状态之中呢?
他太会伪装了啊。
她思虑过重的眼眸落入神的眼中。
神再,度叹息一声,手掌落在她肩头。
“孩子,无论是哪个时候的你,都是你。”
然而江未眠并不能接受。
她其实也是个固执偏执的人,否则不会选择那样剑走偏锋的方法完成穿书系统下发的任务。
还有......我到底是谁?
如同深海里抛下船锚,黑洞洞地沉下去。
神怜惜地望着她:“孩子,你就是你。”
江未眠怔了怔。
“不过,孩子,你选择他,也是一种危险。”神温柔地嘱咐,“乾骨超出天道管辖,本就是不合常理的存在。”
“而他又是恶骨,因此他也会走上那条规律之中的道路。”
“你选择他,这条路也许会非常艰辛于你自己而言。”
神的手指落在虚空之中。所谓乾骨,除了邪恶强大,还有注定孤独。
因为不死不灭,因为众生杀意,他们往往都会死去活来很多遍。受伤越重,死亡次数越多,复活的时候便会越强,不过与此同时,也会得到类似于惩罚的天道的裁判。
与他相关者,俱无好下场永远孤独。
我也会死吗?
“你不会,孩子。”神眨了眨眼。
“孩子,你知道乾骨是什么吗?”
“你知道,我是如何将你创造出来的吗?”
创造最初的女神时,父神用了自己的骨肉。
“你知道的,乾骨分为两种。生就乾骨,非大吉,就是极凶。乾骨本人,若是极凶,便是天生不幸,命带孤煞,周遭之人都受牵连,就如同郁宿舟。”
“乾骨是我创造你的时候,遗落的恶。”
那么,我是什么?
神笑了笑。
“你是善,也是恶。”
江未眠明白了,父神创造了一个完整的她。
我以为我会是善,我有记忆,我还在神殿的时候......
“孩子,你和初生的婴孩一样,是一面镜子。”神的笑意温和如春风。
“善恶交错,乾坤结合......所以你不受极凶的影响。”
乾坤结合?
“你是我骨肉所成,有乾骨有坤体。”
坤为阴,难怪自己在凡间的时候,招惹鬼怪。
我也有乾骨?
“是的,孩子,”神微笑着,“但你不会像他一样。”
“他注定会,祸乱世间如果没有人阻止的话。”
“没有你,他会变成没有感情的杀戮的恶魔。”
江未眠听到他继续道。
“倘若极凶乾骨是刀,那么坤体就是刀鞘。”
“你是你自己的刀鞘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成为他的。”
“只要你,接纳他。”
接纳他,是我的责任吗?
“不是,这都依靠你自己的心意决定。”他温和道,“不必勉强。”
“这世界上,没有责任。”
“没有人天生知晓要承担责任,一如没有人和别人一样无论是在爱,还是爱的方式上。”
“孩子,我希望你,能够遵从你的心。我没有醒来的这段时间里,你走了一条禁锢的路。无论是在神殿,还是在人间,你都在走这一条禁锢的路。”
江未眠醒来的时候,天际正微微闪露出一丝窄窄的霞光。
她走出院门,正是破晓。
太阳跳脱了云端,冉冉升起。
南诏的山下,小小的竹屋,风吹来了蝉鸣。
她深吸一口气,鼻端都是清新的风的气息。
一只手穿过她的发丝,给她披上披风。
一个轻柔的声音在她耳边:“阿眠。”
江未眠怔住片刻,随后道:“天气不错。”
“去漠北看看吧。”她声音柔和,眼中带着些茫然笑意。
郁宿舟墨色瞳孔微微一亮,随后颔首:“好。”
他指腹拂过掌心的写梦珠,微微一笑。
小小的,手段。
漠北辽阔,千嶂长烟裹着落日,夕阳如烧。
无际旷野,衰草覆寒骨。
晚间,甚至下起了微微雪。
“呲”一声,雪明灯燃,照他眉眼低垂。
“阿眠,冷不冷?”他温声问她。
江未眠裹了裹自己的衣裳,回应道:“没事。”
他白衣被火光映照,虽然因为风尘微乱,却显得更加风流。
白衣散乱,目如寒星。
江未眠俯身去看酒烧好了,他便解下壶来,倾倒了一白。
黄沙里的枝条露出个头来,隐约看见个小东西在窜。江未眠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只兔子。
她眼睛一亮。
郁宿舟了然:“想吃兔子了吗?”
兔兔这么可爱,阿眠一定是饿了。
于是他极其上道地去抓兔子。江未眠知道他如今跟着她,很少使用术法但她并不深思。
看着他去抓兔子,她唇角勾起个笑。
而此时,她听见了个熟悉的声音。
“阿眠?”
一瞬间,周遭的风沙,被浓稠的黑色死气包裹。
对方知晓她不喜欢黑暗,于是周遭依次开出银白花朵,如同千盏灯。
贺朝暮就站在她面前。
“阿眠,离开这里。”他声音中带着悲伤。
“他依旧在算计你。”
“你是因为那个梦对他心软了吗?”
“那个梦,根本不是父神......”
“是他耍了手段,我知道。”
贺朝暮被打断,一张芙蓉般面容总算露出了明显的讶异。
“你为何还和他一同出来?”他不解道。
“是他困你?我可以救你。”
他似乎担忧她不信任他,甚至说道:“我可以救你。我可以带你离开他。”
“你和月秋崖离开长安之时,他没有找到你们的那几天,都是我.....”
“不必了。”江未眠依旧端坐着,她的眼神似乎透过黑雾,穿过了很远的地方。
她微微眯着眼睛,烧烫的酒被她捧在掌心,是温暖的,人间烟火气的温度。
贺朝暮凝望了她许久。
终于,他了然了:“你什么都知道......”
他默了片刻,随后依旧是一个温和的微笑。
“好,我知道了。”
他的身影隐没在黑雾之中。
千盏灯火依次熄灭,黑雾消散。
江未眠在黑雾消散的那一瞬间,看到了面前的人。
郁宿舟空洞的眼神,在她再,度出现后,充斥着不可思议的狂喜。
他已经习惯被她欺骗,一次不骗,甚至是一种惊喜。
下一瞬,她便被紧紧地拥住。
她笑了笑,随后低声道:“我不会再,离开。”
你知道的,我就是你的刀鞘啊。
长安的雪,总是很大的,雾沉沉地压下来,几乎让人难以喘息。
郁宿舟离开了长安,去取淳于将军的灵位了。
江未眠心里实在是生气,但是她偏偏不能逃脱,她郁郁寡欢地拨弄一下脚腕上的锁链,心想,怎样,才能出去呢?
随后,系统说话了:“阿眠,我们走好不好?”
“他对你不好,我们走好不好?”
“阿眠,你记不记得月姐姐?她现在就在王府外。她很快会进来,带走你,你愿意跟她走吗?”
她心中的角落隐秘地一动。
“月姐姐来带走我,我就走。”她答道。
娇娇发疯,不听话,我应该让他知道这是不应该的。
很多办法,都在她心头掠过。
离开长安,将要渡江。那一夜,他找到了她。
娇娇,会学会听话的。她想。
随后的一切都在她控制之中。
没能和月秋崖一同逃离的那个夜晚,贺朝暮曾经找到她,想要送她离开。
可是我从来......
没有想过要走啊。
少女浅褐色鹿儿般的眼睛澄澈而无辜:“不能走,月姐姐还在这里。”
“她需要医治好她的眼睛。”
她复活了,他也回到了人间。
她看见佛堂里,自己骨殖的那一刻,心里仿佛有千万只小东西在隐秘地窃窃低笑。
快要成功了。
你快要得到一份,完整的,绝对的爱了。
他会是你在这个书中世界,最好的奖励。
墨色浓稠的黑夜纠缠之中,她看见他熟睡的侧脸。
他似乎依旧和她带他上神殿的那天一样。
她雪青色的眼睛注视着他。
他眉头微微蹙着,似乎陷入了不安的梦境。
这是最好的锋刃,牵制那群因为父神沉睡就将她看轻的老头子。她才不愿意和那劳什子的人联姻呢。
神的血脉,依靠和半神之身结合就能传承吗。
可笑。
她要的,才不是这样一个空虚的缺少实权的神女的位置。
父神不知道何时能醒来,不过她知道,他应该是醒不来的了那群老头子在发现父神沉睡的时候,就给她放了血,也没能唤醒他呢。
她笑了笑,支撑起微微有些酸的腰身,俯身下去,吻了吻他的额头。
好孩子。
她指尖掠过他的腰腹,肋骨。
你会是我最好的刀。
而只有我,会是你的刀鞘你的主人。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番外随缘更新,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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