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几日梁家便为贾琏筹集好布料,虽没有贾琏亲去苏杭各地搜罗的精美,但也够得上宫用之物,如今时日看着不早,贾琏没有时间再精心搜寻。
梁家因林家关系,都回收了贾琏泡湿了的布料,两相差价算下来,贾琏赔了近千两银子,他身上银子不够,还是从贾敏处借了来给了梁家。
这趟买卖是贾琏第一次出门经济,却如此收场,让贾琏很是沮丧,自此倒是真信了这因果之说。
家去后遣了房中几位侍女,让她们各自婚嫁,每日用心学习持家经济之道,再不敢年少轻狂,此是后话。
且说那英莲在林家住了数日,见黛玉和润玉可亲,家人和善,不像拐子家那般每日要干活,还动辄被打骂,渐渐开口说话多了。
黛玉引着她慢慢回忆家乡,她指着院墙边青华种的葫芦,“那是什么?”
英莲摇头,黛玉便道:“是葫芦,葫芦,可记得?”
英莲重复“葫芦”,一连说了好几声,露出疑惑的神色。
黛玉赶紧问道:“是不是记得葫芦,这里住着个大和尚,庙里的和尚。”
英莲道:“葫芦,庙,和尚!”
黛玉拍手,“你记起来家住哪儿了,太好了,你家是姑苏葫芦庙隔壁,对不对?”
英莲也不大清楚,听黛玉如此说,便胡乱点头。
黛玉拉了去找贾敏,“她记得家里何处了,记得姑苏葫芦庙,还有和尚,是不是?”
英莲点头,指了三生居方向,重复道:“和尚。”
贾敏想了想,“姑苏确实有个和尚庙的。”
她喊王嬷嬷,“你可曾记得我们那年回姑苏,路过一处庙宇,香火还颇盛,当时家人说是葫芦庙?”
王嬷嬷想了想,“是有的,那年姑娘刚嫁过来,我们回姑苏祭祖,是路过一处小庙。”
贾敏不放心又寻人去问林海,林海倒是对葫芦庙颇熟悉,“小时候还去玩耍过。”
黛玉带了英莲去玩,甚为得意,这肯定能找到甄家,让英莲回家,只不记得那葫芦庙大火是何时烧起的?甄家有没有败落?
贾敏忙派人给留在姑苏老家的家人送信,让去葫芦庙附近寻丢了眉心有痣的姑娘,扬州到姑苏不过一两日便可往回,不几日便会有消息回来。
林家在姑苏也没了近亲,只有几房过了五服的远亲,据闻城里老宅也没人住了,都在乡下的几百亩祭田庄子住着,虽然清贫,但也无为自在,他们与林海已无多少交集,林海每年也只给家族祭祀添银而已。
第三日,姑苏便来了人,却是林家守住在祭田庄子里族长林江的兄弟林湖带着她的女儿明玉,还有一位看着苍老疲惫的中年男子,那人自称甄士隐,正是英莲之父。
林海见了甄士隐,听他形容女儿形貌正是英莲,又有林湖作证,说是近年乡下盗匪横行,所以他们年前便搬回姑苏城里老宅,女儿明玉常与甄家女儿玩耍,都是一条街上,自然都是认识的。
林海见有证人,便不再疑惑,带了英莲出来一见,甄士隐见了女儿便老泪纵横,哭着抱住她,那骨肉亲情之境,闻者落泪。
英莲原还懵懂无知,揪着甄士隐的胡须,看他面容眼神,总觉得亲近,不由抱住甄士隐,也大哭起来。
哭着自然喊起“爹爹”,到底是亲生父女,虽不大记得,却能感受出血亲之情。
这下全然无疑了,这英莲自是跟了甄士隐要回姑苏。
黛玉却放不下葫芦庙失火一事,这甄士隐住在葫芦庙旁边,林湖一家等也住的不远,记得那火似乎烧掉大半条街,怕是许多人损失惨重,却是如何避开这一惨案?
林湖女儿明玉今年六岁,生的圆润瓷实,颇为有侠义之风,黛玉很是喜她爽直,明玉与英莲要家去姑苏。
黛玉便缠着贾敏,说是要回姑苏玩儿,贾敏本是不肯,奈何黛玉哭得梨花带雨,就是不肯。
林海事忙不能脱身离开,贾敏要协助家务,也没空带黛玉回乡,只得托付了林湖和三生居士好生带黛玉回姑苏玩几天,但勒令半月必回,不许久留。
黛玉欢喜地答应了,润玉听闻要出远门去姑苏,也是急得大哭,吵着要去,黛玉可不敢带他出去,便哄他好好练习“太虚阳拳”,什么时候小成了,便可以回姑苏。
润玉最信姐姐的话,立马不哭了,绷着小脸重重点头,保证一定将那“太虚阳拳”练习滚熟。
这日,黛玉等人带了许多仆从用物,坐了船随林湖回姑苏,船上明玉指着两岸青山,朗声道:“两岸青山相对出,轻舟已过万重山。”
说完颇为得意看黛玉,“以前葫芦庙住了个大文士,甄伯伯与他相好,他教我们读诗,你会吗?”
黛玉摇头,“这等诗我倒是不会,明姐姐很厉害。”
明玉开心极了,拾起一根树枝来回挥舞,吱吱呀呀地乱唱,开心的跟一只小马驹似的。
黛玉看她如此快活,也是童心骤起,带了英莲,三人胡乱玩耍。
待玩累了,王嬷嬷抱了她去洗漱干净,换上干净贴身的罗衣,梳好发辫,唇红齿白的,又是一个漂亮的大家闺秀模样。
青华抱了本戏本看的有趣,见她如此模样,笑着摇头,“女子善变,可是这般,前一刻还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指挥千军万马冲杀,下一刻便是端庄知礼的名门闺秀。玩的开心吗?”
黛玉知他耳聪目明,都听见了她们的游戏之语,也不害羞,笑嘻嘻地迈着小短腿趴他跟前,扯他的书,“大和尚读的什么书?”
青华不给她看,“不过是佛经谒语,你又曾读书,看不懂。”
“我娘从我不会说话便教我读书,谁说我不识字的?大和尚定然是看些闲词话本,非出家人所为。”
青华把书藏在身后,低头看她,捏了下她鼻子,“小小年纪,整日许多心思!说说,想去姑苏祸害什么?”
黛玉瞪圆了眼,乌溜溜的眼珠纯净透明,“我怎么就是祸害了?我这般好人,自然是去做好事的。”
青华笑道:“那我猜猜,女菩萨这是打算去度化何人呢!”
青华垂眸沉思,浓密的睫毛遮住眼睑,沉静模样倒有些慈悲佛像,黛玉盯着他那长长睫毛却想,睫毛精吧?
青华想了片刻,歪头笑道,“定然是那甄家有难,女菩萨不放心跟到姑苏,点化世人。”
他熟知红楼故事,自然知道葫芦庙大火之事,但是就是不说,等着黛玉出招。
黛玉道:“我可不是女菩萨,无那普度众生的本事,但是我若去了,定然能化解厄难,你可知为何?”
青华问:“为何?”
“因为有大和尚你呀!”黛玉娇笑,抱着青华胳膊,讨好娇嗔。
“我去姑苏,大和尚定然跟着,你才是菩萨心肠,怎能见那众生落难的惨事发生,定然会助世人化险为夷,去难化厄。”
青华苦笑,想他黑面十阎王,人见人怕的万鬼之首,什么时候变普度众生的菩萨了?
甄英莲也是红楼中癞头和尚度化的女子之一,为这女子化解厄运,也是为林黛玉的悲剧降低色彩,救英莲倒也在理。
黛玉却笃定青华会救人,因为英莲是黛玉之魂,英莲厄运是黛玉命运侧写,英莲薄命,黛玉怎能完好?
大和尚的目的她已经猜得差不离,定然是要改掉当初在阎王所犯下的错误。
许她林细雨的上等好命定然不假,但投胎到上等薄命上,那是大大错误!
所以青华到这里一直想度化她离开林家,想来是为了圆癞头和尚的度化解救之责,她这般不走,那和尚便只能替她改命转运了。
青华见黛玉笑的甜蜜,不住摇头,扯扯她的小揪揪,“我这是被你讹上了啊!”
“非也,非也!”黛玉摇头晃脑,“是大和尚慈悲为怀,普度众生。”
“拍马也没用,我只管你,他人于我无关。”青华赌气,拿了身后的书继续看,不理黛玉。
黛玉也不缠着他要什么保证,自顾跑一边去玩七巧板了。
青华看她天真无邪模样,暗叹一声,这话本看着也没甚意思。
民间的话本故事都是些才子佳人,不若是皆大欢喜的圆满幸福,便是才子负心女子薄命,殊不知世间还有心狠手辣诡计多端的佳人,若是才子遇到,不知谁坑了谁呢!
话说黛玉到了姑苏,林湖收拾了家里上房给黛玉居住,黛玉推辞,要与明玉挤在小屋子里,姐妹相伴,或是游戏玩耍,或是读书学字,或是携了青华的手去街上玩耍。
那英莲回到甄家,甄府自然是一番庆贺,大摆宴席请了林家人等去赴宴,还请隔壁葫芦庙的和尚给念经祈福。
青华为挂单和尚,自然去葫芦庙一番拜祭。
这日他牵了黛玉,进入葫芦庙。
庙里僧众正自忙碌,正为隔壁甄家姑娘办法事,庙里很是热闹,念经的,炸果子上供的,剪灯花的,引导参拜人等捐香油的,解签筒的。
黛玉拉了青华去抽签,青华不肯摇签。
黛玉却欢喜去摇,掷出一根签来,却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青华看签,递给解签和尚道:“这是说你庙里即将有大火。”
那和尚还在费脑想将那签解个花样,从女施主那儿多骗几个钱来,不妨青华这般说话。
他见青华年轻,穿着麻衣草履,便骂道:“哪家小沙弥,不跟着师傅,跑到此处来胡言乱语,还不快走,我们庙小,不收挂单。”
青华却问道:“厨房何处?”
黛玉吸着鼻子,指了东边,“有油香味,那边呢!”
青华抱起黛玉向东边疾步而去,路过天井,中间有井,井边水桶有半桶水,他一手提了,几步到了厨房门口,一脚踢开房门。
黛玉只见眼前火光一闪,青华手里的桶水便泼了过去。
厨房内的一个小沙弥正手忙脚乱拍打溅到胳膊上的油星子,疼的嗷嗷叫,却没瞧见油星子与火星蹦到旁边的柴火堆里,刚烧出巴掌大一块火苗来。
那火苗不大,被半桶水下去,便冒起青烟,青华不放心,又用脚踩,直到确认都无甚火星了,才松口气。
他还是不放心,又把灶塘里的柴往里推了,看着不能再溅出火星来,才看那小沙弥。
“这屋里都是柴火,你炸果子要看着柴火,若不是我及时进来,可不是就烧起来,酿成大祸了?”
那小沙弥吓得脸色发白,眼泪汪汪,黛玉看他鼻梁上有颗黑痣,却是日后像贾雨村传授护官符的门子!葫芦庙的大火因他而起,甄英莲的悲惨命运也因他而始,自是孽缘。
青华扑火一直抱着黛玉,大约怕是真失了火来不及带她走,黛玉见他额头都是汗渍,便拿了手绢给他擦汗,“大师,不要急,火灭了呢!”
“防得一时,防不了一世,这沙弥做事如此糊涂,怕是惹祸根由。”
黛玉便携了青华去寻方丈,如此这般把门子的失职说了一遍,寺庙之中对火光甚为重视。
方丈听闻差点失火,十分生气,便要打他一顿一作教训。
青华却道:“师傅,我乃大荒山青埂峰下三生居士,于师傅学了些星象之术,这沙弥山根黑痣,乃心胸狭窄之人,且连累亲友财偏福薄,今日正好遇我解签,帮他灭了这失火祸事,他日许还有其他等连累贵庙之事。”
那门子愤恨地看向青华,黛玉都看在眼中,此人果然是睚眦必报,心黑手辣不是善类。
那方丈倒是耳闻过青埂峰的神名,不曾得见高僧,今日见到却是如此般年轻和尚。
他见青华年纪虽轻,却气度雍华,眉目俊朗中却似有股慈悲之相,便信了他六七分,加上门子平时偷奸耍滑本就不喜,便做了决断,撵了那门子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