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薛蟠真如青华所言,跌断了门牙,柳湘莲已是信了他的话,那酒也醒了,给青华抱拳,“大师的话,我且记下了。”
青华又恢复他神棍本色,高深莫测地垂眸浅笑,倒有几分莫测意味,他们弃船上岸,道别分开,这柳湘莲打了薛蟠,也知道他家世不好惹,便不愿在金陵多留,打算买船北上,游历一番川蜀风光再做打算。
三人就此别过,青华抱了还醉死的青九,黛玉捧了一兜莲子,嘴里嚼着一颗,苦着脸跺脚道:“大和尚害我,这颗好苦!”
“良药苦口,偶尔吃点苦也是好事。”
黛玉道:“我偏不!哼,你对我不好。”娇嗔软语带了些尾音,浓郁如雾起云聚。
青华最怕惹她落泪不喜,赶紧抢救哄她,“是我错了,下次尝了是甜的再与你吃。”
“这还差不多。”黛玉转而又笑,声音清软如糖,勾人心魄,“你这人总不能先说些好话,偏生等人生气了才知悔改,好生无趣。”
“等你做了上万年的无情刻薄之人,便知道我这已经算好的了,你若见到我在地府模样,怕是要吓哭。”
黛玉想起进地府时见到的几只鬼,特别是那只官职最大却十分惫懒无状的十阎王,与青华偶尔那散漫气质倒是神似,她猜测许久,答案呼之欲出,却不愿说出,她哼了一声,“又不是没去过地府,我见过十阎王,也不算如何?”
青华倒很想知道她现如今对十阎王的态度,“怎么叫不算如何?”
“凶神恶煞,丑陋无比,还十分装逼,那黑漆漆的鬼殿里戴副墨镜,不是有眼疾,便是有心疾。”
青华气得仰倒,把那青九摔到地上,心肝儿都疼!这许多年,终究错付吗?对她做了这而许多,这姑娘还如此刻薄,一句好评都不肯奉送!待来年她富贵一生,寿终正寝,回到地府,赶上优秀阎王评比,莫不是要给他打个差评?那时就出笑话了,这可是他一手策划出来的特等奖上等好命,这都不感恩,他十阎王这千年来的功绩不白做了?
十阎王十分心伤,不顾青九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甩手就走,一个好脸色也不想给黛玉瞧。
黛玉见他如此模样,俊秀的眉眼都要歪了的生气模样,知道自己怕是伤了他的心,赶紧跟上,青华也是不理,顺着繁华的秦淮河岸只往前走,步子甚大,黛玉跟的艰难,不时还有楼里穿红着绿的姑娘抛出花儿手绢的逗这俊美小和尚,黛玉心急。
突然一个“哎呦”,脚踢上一个半旧花盆,她收脚太急,不妨崴到脚,跌坐地下,扶着脚喊,“大师,我脚伤了。”
青华原想不理,奈何那心不跟脑走,身体硬生生停下,他叹口气,转身回到黛玉身边,蹲下看她,“踢到花盆了?”
黛玉的脚尖生疼,脚腕也疼,忍着泪,点头,“你走太急,我跟不上,扭脚了。”
楼里有姑娘趴在窗户上看热闹,甩着粉红的手绢娇笑道:“哎呀,扭到脚了,你抱了她家去就好了呀!”咕咕唧唧地笑。
脸皮向来甚厚的青华没来由红了耳尖,摸了摸黛玉脚踝,“还好,只是扭了筋,没伤到骨头,过两天便好了。”
黛玉扯扯他的袖子,眼泪汪汪地隔着帷帽薄纱看他,“对不起,大师,我不该惹你生气。”
青华一想,这分明是自己小气,自己当初工作失误闹了乌龙,现在来补救,黛玉又不知他的身份,为什么要对他改观,甚至维护他呢?在黛玉这里,青华和十阎王自然是两个人的。“我是小气了,该我跟你道恼。”
黛玉拉紧他的袖子,“我不该说你有眼疾和心疾,大和尚眼亮心明,是天上人间地下第一等好人,我最喜欢了。”她还是幼时哄青华时常说“喜欢”,如今这般跟小时候一样娇软地说出来,青华那原本红晕的耳尖迅速泛滥,一张粉白的小脸都红了。
“嗐,出家人,摒弃七情六欲,不敢当施主如此厚爱。”
黛玉“噗嗤”笑了,“你还真当自己出家人,好好十殿阎王,如此委屈自己,倒不觉降了身份!”
青华:“……你猜到我是谁了?”
黛玉偏头,“原本是不知的,方才诈你,你承认了呀!”
青华摸摸光溜溜的脑门,阎王遇到小女子,不秃头才怪!“好吧,那你还气我,说我甚眼盲心黑,看我不罚你进地——”他生生住嘴,阎王嘴毒,那般恶毒的话万万不能对黛玉说,他抿唇收声,“好了,家去再说。”
青华扶着黛玉站起来,楼里的姑娘吃瓜看戏了半日,又起哄喊和尚抱佳人!
青华恢复原本不拘性子,对楼里姑娘一笑,桃花眼灿灿生辉,勾起一江秦淮河水,惹得姑娘的手绢掉了都不自觉,眼都看直了,“抱是不能的,倒是可以背着。”他俯身反手将黛玉腰环住到他背上,“走吧!”
黛玉试试脚踝很是疼,想来是没法继续走路,只能由他。
黛玉体轻,盈盈一握的纤腰,趴伏在和尚宽肩直背上,小小一团,青华道:“养这许多年也没能胖一些,太瘦了。”一手环住她,一手拾起地上那碎了半边的花盆,却是一棵瘦弱的兰花,“与你有缘,也一起带走吧!”
黛玉趴伏在他背上,他还是少年模样,但身量却是成年男子,身量修长,宽肩长颈,身上常年有淡淡的佛香,还带着些清冽的草木味道,闻之安心。黛玉闭上眼睛,恍惚间,觉得这场景似穿过时间长河,在那尽头,悠悠远远,熟稔安宁。
“怎么又哭了?”青华感觉到脖颈冰凉湿润,“是我错了,你别哭了,好不好?”他压低声线,沉缓轻叹,是在安慰她,也是在救赎自己一般,“我再不会抛下你了。”
“说话算话?”
“想我十阎王活了数万年,怎么会骗你一小姑娘?”青华想起当日在阎王殿,他意气风发为幸运投胎大赛圆满成功而忽悠小姑娘的话来。
黛玉听着这耳熟话语,破涕为笑,捶了把青华的肩,两人都笑了起来。
青华背了黛玉回到柳树街的林府,明玉早站在门口探头等待,待见黛玉被青华背着回来,唬了一跳,急得要哭,“这是怎么了,出去一趟就这个模样,受伤了吗?”
黛玉忙安慰她,“扭了脚,不妨碍。”
明玉急得不行,安置了黛玉,就要去找大夫,青华喊住她,“不用,你去找些冰块来,我替她揉揉就好了。”
明玉不敢相信,黛玉也这般说,她便匆匆去厨房要冰。
青华脱了黛玉布鞋,白皙秀气的脚踝有些红肿,青华轻轻捏了下,问她,“疼吗?”
黛玉“嗯嗯”两声,皱着小鼻子,动动脚趾,“有些疼,不要按了。”
她的脚丫生的玉白秀气,五根指头圆滚可爱,这般白生生地剥了鞋袜,呈现在男子面前还是第一次,黛玉却是无心,青华去是看得略有心悸,他前身虽然做过和尚,到底不算清心寡欲出家之人,看着有些痴了。
润玉听闻姐姐受伤,急火进来,一眼便看见这样一幅旖旎画面,俏生生的小和尚对着仙子般姐姐白生生的小脚发呆,若是换了他人,润玉早一个老拳就过去了,但是这人是自小见到大的三生居士,说不雅吧又不像,说无妨吧但总感觉哪儿不对。
润玉咳嗽一声,黛玉目光从自己脚踝挪开,反射地想收脚,青华却比她更快,将她手里的手绢扯走盖住她秀气的小脚丫,不看润玉,装作自然地问门外的丫鬟,“冰块取来了吗?”
明玉取了冰块来,青华将那冰块塞进娟袋,又将带回来那盆兰花摘了两片瘦弱花瓣,放进袋中,系好袋子,蹲下身隔着手绢覆在黛玉脚踝处,凉冰入肤,惊起丝丝凉意,夹着一股兰花清香,黛玉有些昏昏欲睡。
朦胧中她觉得自己被人抱到床上,摸了她的粉丝沉沉缓缓地在她耳边低语,“睡吧,做个好梦!”
鼻端总有股驱散不去的香气,似兰非麝,说不出的好闻,让人身心舒畅,她梦见自己身处一片碧玉般的鹅卵石中,石在水边,身边有株红色仙草,摇曳生资,叶片随风散出阵阵香气,有人经过,惊奇道:“谁种的绛珠草,甚是可爱。”
有一白衣男子,手执玉壶,喷洒了些仙汁玉露在绛珠草上,朗声道:“帝君,这是你万年前栽种于此,嘱咐我不忘浇灌的绛珠草啊!你看,都长了这么高,很漂亮吧?”
那被称为帝君的男子只见一片紫色衣角,声音低低缓缓,拖曳着一股散漫尾音,“啊呀,可是忘了!”
黛玉伏在草旁,听着这声音甚觉亲切,似乎等了万年之久,听闻他说忘记,顿觉心酸,那泪珠儿止不住便滚落下来,他听见帝君道:“咦,你听懂话?可是哭了,这是为何?”
黛玉不想理他,他却蹲下身,伸出一只细长玉白的手,拭去她眼角清泪,轻笑道,“脾气还挺大!”黛玉努力睁开眼睛,只见一双桃花媚眼,还想再看,却听一声狗叫,惊醒开来,睁眼对上青华望过来的桃花双目,与那梦中所见一般无差,她恍然,混了梦境与现实。
她还待分辨,青九跑到床沿挡住她的视线,“汪汪汪”:[你怎么哭了?]
青华放下手中浇花水壶,走过来,俯身看她,“做了噩梦,怎么哭了?”一根玉白细长的手指自然地伸出,替她拭去眼角那滴清泪,黛玉又觉眼酸,泪珠儿不受控制般滚落。
青华急了,找不到手绢,只能用袖子替她擦泪,“你的脚疼吗?我揉开了,又覆了药,不该如此啊?”他疑惑,俯身掀开薄被,露出黛玉小巧的脚,摸了摸已褪去红肿的脚踝,“疼吗?”
黛玉恼道:“疼,疼死了!都是大和尚害的。哼!”
青华摸摸脑门,莫名其妙,但见黛玉哭得眼圈发红,长睫沾湿,像遇雨的娇蝶,那颗万年老心又忍不住涟漪散开,心窍软了又软,“罢了,我算输了,这倒似还我泪了,过几日怎么就哭一场呢?”
这话说得黛玉心中一动,确实如此,她在青华面前总是过于柔弱,一点委屈都不得受,稍微有点事就想哭,前世的她是个从小到大都忘了哭字怎么写的女强人,怎生转世投胎就变得梨花带雨了呢?好好的,不是该还泪给贾宝玉,怎生总对着一个小和尚哭呢?她咬唇,用袖子遮住眼睛,“讨厌死大和尚了,不想与你说话!”
青华听她话音已是好了,抓了青九的脖颈,“好吧,既然不想见我,我便去了,叫人进来伺候你。”
黛玉听他脚步远去,还有他呵斥青九的声音,“以后不许喝酒。”她为自己的孩子气羞恼,不觉一笑,那梦中所见的郁闷随着这一嗔一怒便是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