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英雄救美之人自然就是住在江宁外城小有田亩的小地主冯渊了,凌云将他安置在屋里,找大夫医治,又去禀告了柴大人街上等事。
柴大人道:“这等街头斗殴,只能苦主醒来状告才行,且先找大夫救人要紧。”
凌云不忿,却知道父亲说的是实理,这薛蟠当街行凶,无苦主去告,柴大人也不敢去薛家拿人的。
那大夫看了冯渊和他仆人,却提了药箱摇头,那仆人已经断气,冯渊却是伤了肺腑,血积内脏不得出,面若金纸,怕是也不得救了。
英莲听着就“哇”地哭了,明玉抱着她安慰。
黛玉却问润玉,“大师可是追了那白袍少侠而去了?”
润玉点头,“他跟我说会回来的,我去寻寻他。”青华医术了得,如今只能靠他救人了。
黛玉道:“我与你一同去。”她召唤了青九,“青九,走,咱们去找大师。”那青九虽顽劣,却是一副好鼻子,能寻到青华。但他野性未改,出门贪玩,最喜各处溜达寻新鲜,常一出门好些天,怕是黛玉不在,润玉管不住他。
姐弟出门,坐上车架,青九窝在黛玉怀里,软香温玉的幸福极了,差点忘了要去寻路,被黛玉揪着耳朵扯起来,“别光顾着睡觉,快些给我寻大和尚去了哪里?”
青九生气,自从青华回来,便不许他睡在黛玉怀里,只要被发现便被百般恶劣对待,虐狗的人最讨厌!
那个讨厌的人才走了,黛玉还要寻他,能不生气?
奈何黛玉的手虽比青华温软,却也不轻,揪着他的死穴不放,一双澄澈纯净的眼盯着他,强硬中带些柔弱。
青九败下阵来,对着一个方向伸出爪子,润玉便跟着他指的方向,过了两条街,到了一家叫“回客楼”的酒楼。
黛玉戴好帷帽,与润玉一起带了青九上楼,却是三楼雅间抓到青九正与白袍少侠对坐喝酒吃肉。
黛玉娇笑一声,“我就知道大和尚定然是见到有缘人,寻人来偷吃喝了。”
青九见到酒肉,迅捷地跳坐上空着的方凳,两只爪子搭在桌子上,对着酒肉流哈喇子。
白袍少年站起,作了个揖,“你们是方才救人的,在下柳湘莲,在此见过。”
青华却收出一个盘子,给青九夹了几块猪头肉,又倒了杯酒,才笑看他们,“金陵有名的金陵春,可要一尝?”
润玉道:“大师,可是找你救命呢,哪里还有心思喝酒?”
黛玉见他模样,对他甚为了解,怕是这冯渊定然无碍了,倒是笑道:“偷吃酒肉的和尚,我们是来捉拿你去官府投案的,出家人不守清规,该当打板子。”她摘下帷帽,露出绝世容颜。
柳湘莲惊艳地碰到桌上酒杯,但眼神清亮,只是欣赏之色,并无亵渎之意,润玉看他形迹,收在袖口的拳头松开,若是敢对她姐姐稍有邪色,管他是不是武艺了得,也要上前揍他眼睛一老拳。
柳湘莲却不知自己逃过一场架打,青华却是看得清楚,他晃晃手中酒壶,摩挲片刻,递给润玉,“不是等着救命吗?且拿了这壶金陵春去,用此熬药,等酒味散尽,便喂下去,保管他无事。”
润玉知道青华神通,也不疑有他,接了酒壶,大喜道:“谢过大师。”他看向黛玉。
黛玉道:“我且与大师一起回去,我们在二叔家见。”
润玉与柳湘莲别过离去。柳湘莲却是疑惑不止,“这不过是一壶普通金陵春,虽然酿造工艺不错,香醇可口,怎生熬药能治病了?”
青华道:“原本是不能的,但女菩萨仙女一般降临此处,陋室增辉,那普通的酒水便也成仙家美酿了。”
黛玉听他胡诌,但笑不语。
柳湘莲向来豪迈洒脱,对这等细节并不追究,招呼小二再送酒来,“游历多日,少见这等酒量之交,我们喝得痛快,再来!”
他二人又你一碗我一碗的喝将起来,黛玉抓了把瓜子儿在旁边磕着,不时给青九捡几块肉吃,倒也相得。
柳湘莲喝得醉眼朦胧,指了青九,“喝了数坛,这畜生却是喝下快一半,你这和尚有趣,养的狗也是奇闻,不仅吃肉还能喝酒。”
青九“汪汪”两声送他,一脸不屑,一口吞了半碗酒,然后对柳湘莲做挑眼动作,似是在挑衅。
柳湘莲看得有趣哈哈大笑,“我不与一条狗拼酒!”他不肯再喝,“和尚,趁着还未醉,你倒是赶紧说来意,怕不是只跟我喝酒这般简单?”
他粗中有细,性情豪迈,却是聪慧异常。
青华道:“我若与你说面相命里,怕是不屑于听,所以长话短说,我算你命中有一姻缘,落在京城八大国公之一的贾府,便是你今日挥老拳揍个痛快的薛家姨表两亲之家。那女子是你所想的绝色,至情至性,刚烈痴情,缘分不日会来,你只需记得‘出淤泥而不染’,切勿为外物迷失,此之一生定能夫妻和美,家务顺遂。”
黛玉暗暗点头,她猜着青华跟上柳湘莲也定然在说此事。
柳湘莲却是疑惑,“我本是漂泊浪荡之人,镇日家赌博吃酒、眠花宿柳、吹笛弹筝,四海为家,钱财不继,何来那等豪门望族的绝色女子要来配我?和尚休勿骗我。”
黛玉道:“我家是姑苏林家,我父是两江巡盐御史,三生居士乃我家供奉,颇有神通,柳二爷还是宁可信其无,反正是没影的事,不日若有了此等机缘,且记今日之言便是。”
柳湘莲见黛玉如此绝色美人,言辞恳切,又是官家之女,姐弟对街头凌虐甚为热心相助,对他们已有五六分的信任好感,加上青华和尚气质特异,言谈举止总有一副莫测之相,他已信了七八分。
但少年人争强好胜,不肯轻易认输,“你若是有如此神通,要让我信服,倒不如现放些手段给我看看。”
青华指节慢敲桌面,却问:“不若你想个由头?”
柳湘莲笑道:“我平生最恨恃强凌弱,可恶这薛家,仗着豪门的亲眷,在金陵如此横行霸道!当街调戏民女,打伤人命,金陵街头都无人敢说一句。如若你让那薛蟠倒霉给我瞧瞧,我便服你。”
青华摇头,“命理前程皆有定数,你与这薛蟠还有机缘再会,他命不在此。但是倒是可以让他倒些小霉。”
他指尖沾了酒水,在桌上画了些横竖之道,“我想着他这受了伤,脸面不好看,定然不肯回家受母亲和妹子啰嗦,伤也不甚重,大约起身便去了秦淮河边喝酒,这喝醉之人加上受伤,难免脚步虚浮,大约会摔一跤,磕掉半截门牙。”
黛玉想想日后薛蟠半颗门牙漏风的情景,甚为好笑,笑靥如花,出尘如兰,那柳湘莲见惯风月美人,从未见过黛玉如此风姿之人,也瞧的有些痴了。
青华拿起黛玉帷帽,替她戴上,“你若不信,我们便可去秦淮河一探。”
黛玉被严严实实裹上绝世天颜,柳湘莲收回目光,趁着酒意说出心里话,“你这等绝色,不该存于世间,出来便该如此遮掩才是,若是每日相对,怕是和尚怕也得把持不住。和尚,你说是不是?”
青华:“……”
黛玉透过薄纱看他,青华神色不变,只转身时微微红了耳尖,黛玉暗笑,这和尚从未摒弃七情六欲,六根不净说的就是他!哼!
青华似有所感,站定回首,示意楼梯,“小心脚下。”刚说完,青九那厮喝得醉醺醺一个轱辘滚下楼梯,“嗷呜”两声翻了个滚,流着哈喇子醉死睡着了——
柳湘莲看得哈哈大笑,青华无奈地抱起醉狗,当先行去。
三人一狗租了只船,滑进热闹非凡的秦淮河,两岸楼宇亭台,花木栊翠,彩带飘丝,娇声软语。
有那大胆的开了窗,招呼船上之人,一位姐儿磕着瓜子,把壳儿扔到青华光溜溜的脑门上,他也不拂,姿态慵懒地看着这繁华盛景,颇为自得。八壹中文網
柳湘莲也喜这等风流旖旎,若不是赌约在身,怕早就弃船上岸,进了哪栋楼里,找个绝色姐儿再喝个痛快了!
船只慢慢行去,船娘唱起情歌,岸边有女子随声合唱,更为热闹,有船娘架了船只铺满碧翠的莲蓬,黛玉指了那个,“我想吃那个。”
青华向她伸手,“女菩萨先尚几个铜板,小僧且给你买来。”
黛玉用手在白纱上滑几下羞他。
青华却是面不改色,还对她挑挑眉,大有我就是个乞白食的无赖。
黛玉只好给了他几个铜板,他笑嘻嘻地扔给隔壁船娘,那船娘见这和尚年轻俊美,多给了他几只,还奉送媚眼几个,青华极为开心,桃花眼满溢流光。
黛玉噘嘴不喜,这披着和尚皮在地府不知做了多少凶恶事的恶鬼,怕是后悔死自己选是这个和尚身份了吧?对着这许多红尘艳光,不能公然调戏。
青华略有所感,收住笑容,垂眸静坐,用他修长的手指灵活地给黛玉剥莲子,长睫挡住眼睑,遮住满眼桃花灿烂,倒有些肃穆出尘之意,黛玉看着痴了。
青华掀开长睫,露出黑眸,却道:“哎呀,他来了。”
黛玉和柳湘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薛蟠摇摇晃晃从一家飘红着绿的楼里出来,推开欲扶他的随从,走上石桥,那台阶本也不高,但不知怎么在他眼里就变成平地,脚也不抬,醉着眼踩了上去,一脚磕到台阶,狗啃食般直趴跌了青石桥板上。
只听他惨叫一声,捂住嘴从嗓子里嚎叫,待随从将他扶起,却见他一嘴的血,狠狠吐一口,却是两颗半截门牙,齐刷刷从中间断了。
柳湘莲——
黛玉扶着青华的胳膊笑倒。
青华摸摸光溜溜的脑门,无辜!阎王嘴毒,和尚不吉利,本是祝他掉半颗门牙,不妨老天爷倒是双倍奉送,断了两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