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贾敬生日,贾珍给他办了隆重的生日宴,可惜贾敬一味在道观修仙高乐,不肯回家享受,只便宜了子孙们自己玩乐。
贾珍接了贾母等过到东府玩耍,黛玉姐弟自然同行。
黛玉想了想,带了那面“风月宝鉴”。
荣宁二府虽然只中间隔着一条街,但来往两府,也是车马乌压压一片的,送各位主子们过去。青九最喜欢出门,傻子儿童欢乐多,在各种车架间跑来跳去,各位姑娘们见他活动好动,这个拿点果子那个摸他一把,他就享受得不得了。
恨不能钻姑娘怀里,温香软玉的不想起来。
黛玉瞧他那贱样,摸着墨竹珠,想起以前自己也常抱着他,总被青华不善地赶跑,现在知道缘故了,这只色狗!
青九知道在黛玉这里已受不到美女的“宠爱”,也自觉地不来烦她,只在贾府的姑娘中活跃。
黛玉等到了宁府,贾珍和尤氏带着妻妾把两位太太等迎接了进去,见了尤老娘,大家到了荟芳园,一起玩笑吃喝。
王熙凤禀告了王夫人去看秦氏。
宝玉要跟着,黛玉说是未见过秦氏也便跟着去瞧,王熙凤便带着他们几个跟着贾蓉去秦氏屋里。
到了秦氏屋里,只见她面色黄瘦,双目无神,瘦得皮包骨头,但五官却依旧是美艳异常,黛眉黑眸,琼鼻玉口,这副病弱模样,更让人心怜。
凤姐问她前日冯将军家请来的张太医如何,秦氏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淡淡说道:“吃着药呢,好了两日,但是这两日又觉得揪心难过,那药也不太想吃了。”
贾蓉道:“她就总这样淡淡的,吃的药也不见好,吃几顿觉得不好又懒怠吃。”
凤姐道:“这药可不能停,总要多吃几副,才知道好不好的。”
秦氏目光连闪,“婶娘可还有什么吩咐我的?老太太那边怎么说?”
凤姐笑了笑,“老太太吩咐叫你赶紧好起来,等你去请安呢!你宽心些,别想那许多没有的事,很快会好起来的。”
凤姐见她懒怠模样,便带了黛玉等出来。
刚出门,青九疯子一般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扑着黛玉的裙子就抓过去,黛玉没躲开,让他把裙子撕拉开一个长口子,气得黛玉柳眉倒竖,抬脚要踢他,哪里能踢到,他早疯子一般跑了!
黛玉跟凤姐道:“凤姐姐,我去换身衣服。”
凤姐还惦记着要回去伺候太太们,便吩咐丫鬟好生伺候着,先待了宝玉和润玉离去。
黛玉带着人回了秦氏屋子,秦氏勉强起身吩咐丫鬟婆子伺候,黛玉将袖子中的“风月宝鉴”随手放在桌子上,跟着丫鬟去了内室换衣。
秦氏歪靠在软枕上,想着前几日那张太医来看病的情形,写了病方有两种,一种是贾府和冯紫英等开的,不过是些“当归”、“离药”、“川断”之类,而后又来一次,加了“附子”、“贝母”、“手参”、“高参”之类,说是见了个高人指点,这些药加给她定然能药到病除。
前一种是贾府的当家人贾母的意思,若是他们知道自己与公公私情,怕是更容不下她,如今贾府上下都有谣言传出,自己还有何面目活下去?
她一个秦氏育婴堂养大的弃婴,即使身份贵重,但也是见不得光的,若是一赌呢?
被圈禁在王府的傻兄弟,秦氏的养父和兄弟,都有了保障,再不用依附贾府。
但若是败了呢?就不是她一个人的生死了,这些她在意的人都会陷入更凄惨的境地。
秦氏闭上眼睛,豆大的泪珠滚滚而下,灼热的烧着她的心。
泪眼模糊,丫鬟们见惯了她这个模样,也不敢说上前,瑞珠几次想上前说句什么,又退了出去,她是秦氏陪嫁过来的贴身大丫鬟,在府里无权无势,如今那些传言传的府里到处都是,奶奶肯定也知道了,她可怎么办才好?
前几日蓉哥儿喝醉了压着她还醉语了几句,那意思是他也知道了!瑞珠跟秦氏一样彷徨不安。
秦氏睁开眼,泪眼朦胧间见到桌子上一面铜镜,女子爱美,见到镜子便伸手拿了过来,她看向那铜镜。
身子不由坠了进去,却是天香楼,鸦雀无声,她看着眼前那扇门,身子微微颤抖,那是公公贾珍平日的歇息之处,她对那处是十分的熟悉了。
那次她来此处给贾珍送东西,便是被他拖入这里,威逼利诱、甜言蜜语之下,她没扛住顺从了他,自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秦氏颤抖着,伸出手缓缓推开那扇门,门里清冷安静,并没有总会在里面饥色等着她的那个人,空荡荡的房间挂着天香色的帘幕,无风自动。
软帘吹开,却见房梁中垂下一条白绫,绫下挂着一个锦衣女子,白绫转动,那女子面目转过来,一张如画精致的脸,面带笑意,栩栩如生,却是双目紧闭,声息全无。
秦氏捂住嘴,仓皇逃走,被门槛绊住,跌倒在地,她往后退让,但那玄在半空的女子如影随形一般,晃动着她的心。
那是秦氏自己!
她爬起来,逃出天香楼,外面却是兵荒马乱。
一队队执枪配刀的锦衣卫满园子的抓人、砍人,屋里的箱柜被翻开,金银珠宝被那些如狼似虎的人抢着塞进怀里,略有姿色的丫鬟被撕破了衣衫,天香楼火光冲天。
秦氏奔跑着,似无人能看见她,贾府的人在哭喊惨叫,抄家的人在狞笑,她跑进上房,见贾珍、贾蓉和尤氏都被捆绑着扔在地上,上首站着穿着太监在宣纸,念着各种罪责,“国丧聚赌开宴、私交外官、恃强凌弱”等等。
秦氏扑上前去,欲问何故,不曾想那些人都如烟云一般,在她手间穿过,她跌跌撞撞进了西府,见到的也是兵荒马乱的抄家光景,还挂着麻布灵幡等,却是贾母去世,儿孙离散。
“大奶奶,醒醒,醒醒。”
秦氏猛然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却见瑞珠哭得泪人儿一般,“大奶奶,你这是怎么了?吓死我了。”
原来那秦可卿魂魄入了“风月宝鉴”见到了贾府未来真实一面,真人却是如失魂症一般直着一双眼抱着镜子浑然无声,把个瑞珠吓得魂不附体。
秦氏按住瑞珠的手,喘息哭道:“我无事,这些日子叫你受委屈了。”
瑞珠听了这话,泪珠儿珍珠般滚落,顺势跪下,“大奶奶,你不要这样讲,奶奶平日对我们好,我都知道。你心里苦说不出,我也知道。奶奶放心,若是你在一日我便守着你一辈子,若是那日、那日不在了,我也绝不会独活。”
秦氏道:“说什么胡话,你不是这府里的,回头送了你回秦家,好生回去找到自己父母,好生过活,可不好?”秦氏也知道这安慰实在太弱,瑞珠这样,比她还不能自主命运的弱女子,哪里有选择之地?
瑞珠哭道:“大奶奶,你明知道我走不了的。你若信我,便好好保养,就算是为了我这条贱命,也要好好的呀!”
秦氏摸干眼泪,下定决心,这镜子里所见,应该是贾府未来,就算她这条命还了贾府,这里依旧是脱不了抄家离散的宿命,倒不如博一回!
她看着瑞珠,知道她是真心的,若是她死了,自己这两个丫鬟瑞珠和宝珠,怕是也活不了,贾珍不会放过她们的!
秦氏咬牙,低声对瑞珠道:“你若是对我真心,便帮我做个事。”
瑞珠附耳过来,秦氏吩咐,瑞珠连连点头。
秦氏道:“如今之计,我没有活路了,你也知道,我若是死了,你在这府里也活不下去,不如你助我做成这事,若是成了,我带你们离开这龌龊之地。”
瑞珠点头。
黛玉在内室故意盘旋许久,隐约听见外间哭声。
过了许久,她听着动静消失,这才缓缓出来,却见秦氏还是病弱模样,但眼神却变了许多,一双妙目温柔中带了些许决绝。
黛玉暗道这是想通了。
她拿起桌子上的“风月宝鉴”,笑道:“这是我家供奉三生居士给的神物,说是能明人心、照虚妄,差点忘了。”
秦氏看她,娇俏妩媚,一番小儿女纯真模样,略有疑惑。
“林姑娘,这镜子你可照过?”
黛玉娇笑,“照过呀!大师说反面照着变美,正面变丑,我本就生得花容月貌,才不要这外来之物,今天照着变美,明天不小心变丑呢!”
她凑近秦氏,看她美丽的眼睛,“大奶奶你这般美丽,不要再哭了,眼睛都红了。你也不要照这镜子,大师说这些都是外物,任何事还需要靠自己,就像小孩子学走路,一定要松开母亲的手,放弃舒适才能单走,才能长大的。”
“放开舒适,闯一闯吗?”秦氏咀嚼她的话,前十几年她一个弱女子没得选择,背后那人抓着她太紧,身边这些人又逼迫她太过,命不由己的往前走,可是她天生就弱吗?
不,她原本是身份高贵的亲王之子,就算父亲被毒死,她也是当今圣上正儿八经的孙女,她就不能一博?与其博取贾珍等这样龌龊男子的欢喜,苟且活着,为什么不去走另一条路向她的血亲们求一条活路呢?
秦氏笑着点头,“你家大师很是通透,说的很是。”
她伸手摸了下“风月宝鉴”,“这是面好镜子,姑娘且好生收着吧!”
黛玉跟她道别,“你也好生保养,我前些日子去白云寺,那里白梅花开的甚好,我很是喜欢,京城居然有此美景!我听闻还有西山晴雪,液池秋风,长安燕塔,都是神京美景,我都还没见过,等大奶奶好了,我们约了去。”
“好,我一定带姑娘去看,京城大八景,小八景,都是极美的,姑娘这般神仙人物,该与美景配色。”
秦氏笑起来,那种发自真心的笑,她是极为聪慧的人,黛玉几句话她便听着了她的友好,甚至是协助,这镜子是她故意放的,不知道她是知道什么,还是受人所托,但心意她是领了,也是懂了。
西山晴雪,液池秋风,长安燕塔,这三处都是皇家别院之景,普通百姓可是看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