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回到东府,贾母问凤姐秦可卿情况。
凤姐红了眼圈,不忍道:“看着很不好呢,怕是托不了多久时日了。”
贾母点头,“只怪她命不好。”
凤姐想说什么,又不敢,王夫人对她使了个眼色,凤姐只好陪笑几句,退出了上房。
回到家里,躺在炕上,平儿给她捏腿,主仆两个说着东府里的话。
帘子掀开,进来一个面如冠玉、长身玉立的青年,却是贾琏回来了。
凤姐起身迎接,平儿替他解开大氅。
凤姐问:“可是下雪了,身上有雪珠子。”
贾琏道:“还好年货都进了城才开始飘雪花,不然等落下了雪,地上结了冰就难走了。”
凤姐道:“不知道东北那几个庄子能不能大雪封路前进城来。”
平儿回她,“前日送了信来,还只有两三日的路,这雪一时半会的也停不下来,想来就几天路程,不打紧,不影响今年的年货了。”
贾琏先去看凤姐,只见她粉面略白,似有不胜之意,“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平儿道:“今日东府大老爷生辰,大奶奶喊着我们去高乐了一天,她去看蓉大奶奶,回来不知道碰见什么,一直这样恹恹的。”
凤姐道:“你个小蹄子,少说两句罢了!你到底是我的丫头,还是他的丫头,见面就告状!”
平儿收了大氅衣物,贾琏对她一笑,暗做了个感谢的嘴型,平儿装看不见,掀帘子出去了。
凤姐觑着眼看他俩,“怎么,才几天没见,就这么念着慌?晚上把铺盖抱出去吧!”
贾琏忙扶着她坐下,“不过一个丫头,你三天两头的提什么,当初我说不要,是谁让趁我喝醉了把人送我床上的?如今放了房里,我也不招惹她,就算你身子这样,我也不过忍着,偶尔忍不住才有那么一两次的,何苦总说嘴?”
在平儿开脸这件事上,是凤姐理亏,当初贾琏听了青华的话,修身养性,屋里的人都打发了,迎娶王熙凤时光杆一个的,两人蜜里调油的好几年,后来生了巧姐。
凤姐总是不信他这样的大家子弟,生的俊俏风流又青春血热的,怕他只是在自己面前装样子,暗里不知道看上哪家的烂白菜往房里拉,于是便安排了平儿做通房,防止他出去勾人。
平儿是个机敏睿智的姑娘,原是不肯的,但是架不住凤姐各种威逼利诱,便忍着答应了。贾琏也是不肯,一日喝醉了,想寻趁凤姐亲热,奈何她身子不便,便去叫了平儿来伺候了一番。
回头贾琏醒了,还很是后怕一番,埋怨了凤姐好几回,但他也是真心喜欢平儿的娇俏温柔,屋里若只有一妻,他在外也受同僚朋友嘲笑,凤姐也有不便的日子,所以这一妻一妾倒也知足了。
如今贾琏的心思全在如何办好家务,做好差事上,对于□□之事,更多在精神的满足上。
不知道是受了青华那碗药的佛性影响,还是心理上的暗示,总之,如今的贾琏比起原书,倒是个怪胎了。
贾琏看着凤姐脸色,“是身子不舒服,还是东府有什么事?”
提起正事,凤姐端正脸色道:“是蓉哥儿媳妇不好了呢!”
贾琏捏着凤姐柔软的手,略沉思,“这事我隐约请父亲说过,当初结亲,老太太和二叔是极力反对的,不过说她出身低,做不得我们的长门长媳,后来身世的事叨登出来,更是不得了!这是父亲的主意,珍大哥原本也是可有可无,后来亲见了那秦氏一面,便十分的肯了。”
凤姐冷笑,“若不是尤氏在先,他怕不是要弄自己屋里了吧?”
“慎言!”贾琏望了眼屋外,压低声音,“这等话屋里说说就好了,可不能叫老太太听见,若是听见一句半句,秦氏还能活?”
凤姐道:“怕是老太太知道了。”她将老太太托冯紫英家请了张太医给秦氏看病的话说了一遍。
“我知道你跟秦氏交好,但这事实在不好。”贾琏蹙眉,“老太太知道了,秦氏怕是留不得了,外面太子闹的不像话,若是太子出事把这事叨登出来,圣上震怒我们家受不住。就算是牵扯不出来,以老太太的性子,定然不能留秦氏做长房长媳了,她毕竟失了节,这名声传出去好听吗?堂堂的开国八公之一的国公府,这翁媳扒灰太难听了!”
“你居然还知道难听?”凤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早年没成亲时,你的事迹我可听了不少,想着嫁进来不知道要受多少龌龊气,不曾想倒像换了个人儿来!到底当年那青华大师给你喝了什么神仙汤药,让你改了个人来?可惜大师离开了,不然我也去讨要一碗苦药,修身养性来。”
“你可不能去喝,那药太苦了,我想一想就觉得苦胆发疼。何况奶奶这神仙品格,哪里能吃苦呢?”贾琏一番甜言蜜语,把凤姐哄得舒坦。
到了晚间,小别胜新婚,到底凤姐有了身子,多有不便。
贾琏辗转反侧,待凤姐睡去,悄悄起身到外间钻进平儿被窝。
平儿虽对他又打又掐,但也未将他踢下床去,贾琏自然是妻妾风流一番,心满意足。
但晨起,贾琏出门,凤姐便对平儿各种挑剔,借着粥太烫,骂了平儿一顿。
平儿气得掀开帘子出了门,想着园子里的红梅开了,便去看梅花,待到梅园,远远见到一个粉红色褙子女子,可不是袭人?
两人一起,细细把玩了一番红梅,折枝一些,交给小丫鬟各自送屋去。
梅园离听香院颇近,两人便携手去了黛玉屋里。
黛玉正在收拾药匣子,见了她二人到来,忙放下手问好。
平儿探头看她收拾的药匣,“这便是‘暖香丸’?看着寻常,但说是用着急好,太太一直盗汗少眠,吃了多少太医的药也不见好,说是用了林姑娘带来的这‘暖香丸’,这些天睡的香甜了呢!”
袭人也道:“我今日去给太太请安,瞧着她气色甚好,却是这‘暖香丸’的奇效了?”
黛玉听着她两人夸赞自己,又夸赞这神药,包了两匣子,送给她们,“原不值得什么,就是配起来繁琐,两位姐姐来得巧,顺手人情也送两位几颗。”
平儿和袭人忙退让,黛玉坚持。
含糊说道:“我自幼随大师修习医理,虽不大精,却也会看几分面色,两位姐姐看着康健,但经脉不通,到了冬日手脚冰凉,还有经期腹痛、不调之症吧?这药是专对妇女之症的,两位吃几颗,虽不能治根,但也能助本。”
这两人都是聪明人,自然听懂了黛玉说的是她们是屋里人,有了那男女之事,身子虚亏有了妇科之症,不算大毛病没得请医看病的份上,但女儿那些说不得的小毛病也甚为恼人。
两位收了药,谢了黛玉。
黛玉将红梅插进美人斛里,“这梅花足矣,不必再谢。”
且说这无心之举,倒是让平儿和袭人有了后续的造化,暂且不提。
只说那东府,这日,突然一队锦衣卫冲进来。
只见列队后出来一个内宫大太监,却是与贾府有交的夏太监,贾珍见这架势,松了口气,不像是坏事。
那太监道了声,“圣旨”。
贾珍忙摆香案接旨,太监却道,“请秦氏出来接旨。”
贾珍奇怪,“儿妇是内室妇人,又是重病,这旨意可否小儿代领?”
夏太监绷着脸,不肯搭话,贾珍只好请人去叫秦氏。
秦氏在内室已得到消息,听闻太监传旨,紧张的一个跟头差点摔下去,瑞珠扶住了她。
“大奶奶,能走吗?”
秦氏缓缓摇头,看了一眼她着华丽的屋子,指了那卷《海棠春睡图》,吩咐宝珠,“把这个烧了。”
宝珠不解,瑞珠对她点头,扶着秦氏出了屋子。
秦氏再未回头,这个屋子她住了四五年,再无任何留恋。
待到了厅中,秦氏跪下,却是宣旨让她入宫觐见皇后,这旨意莫名其妙,贾珍等不明所以。
秦氏却安静地接了旨意,拜谢了圣上,头也不回扶着丫头太监的手上了入宫的轿辇。
夏太监也随马离开,贾珍欲拿银打听消息,但宫廷太监根本就没给他们机会单独见面,就这样一群人簇拥着秦可卿离去。
消息传到西府,事涉秦可卿,凤姐不敢擅专,赶紧去告诉了王夫人,王夫人也不明所以,只能寻个空儿告诉了贾母。
贾母听闻,把人都叫了出去,留下王夫人说话,凤姐也打算出去,被贾母叫回。
“你在我们家已四五年了,许多事也该知道些。”
贾母问王夫人,“听着不像是坏事?”
王夫人点头,“大姑娘一直传话回来,想叫我们多跟忠顺王府亲近,但大老爷和东府的珍哥儿一时拧不过来,总说太子是国本,忠顺王府到底名不正言不顺。”
贾赦支持太子的立场最明了不过,就一个嫡子正统!他自己袭爵闹的一塌糊涂,最厌恶这名不正言不顺,故而根本就不管贾元春是否嫁给忠顺王,就是跟着太子走。
贾珍原本是立场不明,但因为太子将秦可卿送到宁国府,瞬间迷失了他的心智,不管不顾地就跟了太子了。
如今太子之案眼看就要爆发,贾府夹在其中,难说会被牵扯多大。
贾府是军中起家,如今还有许多旧部在军中,平安州的节度使白振刚便是贾代善的旧部,而且还娶了贾府的一位小姐,虽然早早去世,未留下儿女,但也是姻亲,两家往来亲密。
军中立场向来为皇帝忌讳,牵进党争,一个不查,便是家族覆灭。
这些年贾敏多有辛来,说服贾母约束家中兄弟,万不可牵扯进王爷与太子之争,奈何儿子年纪大了,各有主意,贾母哪里能完全管得住?
这才打算处置秦可卿,还未动手,被皇后叫进宫,是个何等意思?
贾珍派人去宫门守着,走了许多门路打听秦氏入宫缘由,但只听闻皇后召见后,带她见了皇帝。
贾珍一听皇帝见了秦氏,唬得脸色大变,贾蓉还未参与家中政事,不知缘由,以为父亲担忧皇上看中秦氏美色,嗫嚅了片刻,才低声说:“圣上年岁那般大了,不会做出抢臣妻这等事的。”
贾珍气得呕血,一脚将贾蓉踢得翻了个滚,都什么时候了,这混小子还在想着拈酸吃醋?
秦氏一夜未归,待到半夜,突然传出,御林军包围了太子府。
此后,便是声势浩大的太子谋逆案。
贾府惶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