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桌尽头的蔡炳荣先是抿了口杯中茶,再不紧不慢地点燃一根烟卷,接着朝空气吐出一口烟圈,这才起身朝花听走去。八一中文网w?w?w?.?
都多大岁数了还摆什么型啊,花听在心里翻白眼。
她奇怪的是,二楼动静那么大,整个咖啡馆的人却对此做视而不见,路过的服务员也是如此,想这蔡炳荣定是大有来头,像这种帮派恩怨厮杀事件在这样一个格调优雅的地方也不是头一次上演了吧?
花听把枪丢还给那名黑衣男子。
男子朝枪口吹了口气,投给她一个赞许的眼神。
模样看来才25岁不到的年纪,虽然也是一袭黑衣,却跟蔡炳荣的其他手下大不相同,他眸中带光,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温文尔雅的气息。
怎么就那么轻易地把枪丢给了她?万一她不懂枪法,他们又该如何收场?
蔡炳荣在她前方一米处停下脚步,张嘴便露出三颗金牙,左侧虎牙一颗,上下门牙各一颗。“敢问小姑娘是哪家千金?”身穿蓝黑色丝绸长衫,手持折扇,“小姑娘够胆量啊!”说着便摘下帽子,递给身边的黑衣人。
灰白色板寸头,鹰钩鼻,嘴角叼着烟卷,神情倨傲,又是一副黑社会大佬的经典模样。
“蔡叔。”简亦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蔡炳荣的视线越过花听的肩膀,朝他点了点头。
“她是白花听,白叔的女儿。”看这屋子里的情形,简亦一脸的了然于心,“看来是我错过了一场精彩打斗啊。”
“白花听?”蔡炳荣折扇一收,摘下墨镜,“你就是一个月前刚回国的白家千金白花听?”右眼的疤痕突兀地横在上下眼皮之间,像一条暗紫色的蜈蚣。
这种造型花听见得多了,所以并不感到稀奇,只不过是这张面相怎么看都不像个好人,她怀疑自己帮错了忙。
蔡炳荣上前一步,似要将她端详个仔细。
“原来你都长这么大了啊。”蔡炳荣的脸上有笑容浮现,“你5岁那年我还抱过你几次,后来就再也没见你了。”
这丝笑容竟让花听看出了些许的人情味。
原来是白起鸿的朋友。
“我没什么印象了。”没办法,她真的不认识,也笑不出来。
蔡炳荣倒也不介意。“我跟你爹也有多年未见了,想当年……”记忆似乎卡在了某一处,他的笑容有片刻的停顿,没有再说下去。
花听沉默。
“代我向你爹问声好。”
“好。”
花听刚要告辞……
“对了,你的枪法是你爹教的?”对于这个问题,蔡炳荣表现出极大的兴趣,连带笑容也变得不一样了。
“不是。”回答得干脆,她可真没见识过白起鸿的枪法。
“我看也不像。”他说完自己笑起来,眸中带有欣赏的意味,“那么,”将烟掐灭在方桌白布上,抬手向她行了个作辑礼,“我代表我们龙帮谢你救命之恩。”
花听见状立马摇头摆手地说道:“蔡叔叔说的哪里话,我只不过是碰巧路过。”心虚地看了眼站在蔡炳荣身后的那名黑衣男子,“再说了我的枪法不准,也没帮上什么忙……”
“想必不是碰巧路过吧?”黑衣男子果然多管闲事地站了出来,“你可是从头到尾都站在那里。”用手指了指那扇正红朱漆大门,“而你的枪法,我看整个帮会的人都不及你的十分之一。”说完朝她扬一扬眉,抿着嘴笑。
“是吗?”
他眉形似箭,目光炙热,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她的眼睛,似要将她看穿。
经这位黑衣男子一说,蔡炳荣的语气就更不容拒绝了:“我们龙帮向来有恩必报!”
“蔡叔叔你太客气啦,就当我路见不平拔刀相……”
“花听千万别说这样的话,这恩,我是一定要报的!”蔡炳荣笑起来,右眼上的疤痕随着面部神经的活动而微微颤动起来,活像一只爬行中的蜈蚣,“这不仅是我们龙帮的规矩,也是我个人的处事方式。”好像他再笑下去,蜈蚣便会爬上他的头顶。
见花听不说话,蔡炳荣也不为难。“那这个人情,蔡叔叔先欠着,日后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们龙帮。”
花听可不想跟黑帮扯上什么关系,更不想与他们有人情往来。
“怎么样?”
花听刚想说“好”,眼神就落在了那名黑衣男子手上握的黑枪上,念头一动。“蔡叔叔送我把枪吧!”
所有人愣了一愣。
花听补充道:“眼下这个社会,女孩子带把枪防身总归是好的吧?”
蔡炳荣笑:“花听说得有道理,不过放眼整个上海滩,我看没人敢动白起鸿的女儿吧?”
那到底是送不还是不送……
看出了花听对枪的热爱及渴望,蔡炳荣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那搓小胡子,问道:“你想要哪种枪?”扫视一圈黑衣男子手上拿的,不是旧的就是枪壳破裂,要么印记斑斑,“改日蔡叔叔送把好的给你吧。”
“不用了蔡叔叔,我想要他手里那把。”指尖落向那名气质沉稳且眉目舒朗的黑衣男子身上。
对于花听的要求,他一点都不意外,甚至毫不犹豫地把枪丢给她。
花听单手接过。
对于此次约会,花听难得没有抱怨,这让白起鸿舒展了眉头,脸也就没有以前那么冷了。
原本以为自己与蔡炳荣在咖啡馆一事不会再有下文,没想到三日后,白起鸿收到了一封请柬,里头内容是说明日蔡炳荣将在年福大饭店摆下宴席,特请白先生务必携全家出席。
白起鸿略感诧异,这十年里,自己同蔡炳荣并无来往,这厮怎么会突然设下宴席?是想与他重修旧好?想到这里,白起鸿冷冷地笑了一声,他蔡炳荣打什么主意他还不知道么?如今他白起鸿的公司在上海滩几乎垄断了包括法租界在内的的所有鸦片生意,多少人排着队来拍他马屁做梦都想跟他套近乎,怎么,这蔡炳荣也想来参一脚?原本是不打算去的,但他听说蔡炳荣不仅宴请了简茂生父子俩,连如今在上海滩地位与他几乎平起平坐的陈奂林也将出席明日的饭局……看这形势,是要将他们四大亨重聚么?
花听也是从白夫人口中得知,十年前的白起鸿与蔡炳荣交情甚好,两人曾滴血结拜为兄弟,那个时候他们都还只是帮派里不起眼的小角色,后来认识了在码头扛货的简茂生和陈奂林,四人因志趣相投走到一块儿,并誓要在上海闯出一片天……
如今四人各有作为,也都完成了当年的心愿,可不知怎的,关系就没以前那么好了,白夫人只知道白起鸿跟蔡炳荣是因为一个女人而闹掰的,据说他在认识白夫人之前,曾倾心于一位声乐场所里的烟花女子,可不知为何两人恋情无疾而终,这其中细节,恐怕只有白起鸿和蔡炳荣知道了吧……
年福大饭店开设在徐汇区最繁华地段的一栋大厦里,算是这个年代最为奢华的饭店之一。
大厦高约6o米,共1o层楼,外墙是坚固美丽的棕红色花岗岩,屋顶由蓝灰色铜瓦楞皮铺就,反射粼粼日光,耀眼夺目。
由豪华气派的旋转门进入,就能看到光洁亮丽的西班牙大理石地面,两旁是高挺廊柱和天花板下的古铜镂花吊灯,着实美轮美奂。
这里出入的皆为上流人士乃至国际政要。
看来这蔡炳荣也是财力雄厚呐!
花听跟着白氏夫妻来到了一间位于7楼的vip包间,只见高高的弧形拱顶下,水晶灯璀璨明亮,铺就着浅黄色格子桌布的餐桌上摆放着精美的餐具和金色烛台。
所有人都已到齐。
桌子正中间位置上,穿丝绸长衫的蔡炳荣微笑着起身招呼,并让侍者在每一个杯子里倒上法国香槟。
花听看到了简亦,他正坐在一位身材偏胖的中年男子身边朝她眨了眨眼睛。
花听移开视线,扫视了一圈在座所有人,竟现那名黑衣男子也在,他就坐在蔡炳荣身边,显然是他的心腹。
在座宾客无不客套地寒暄了一阵,接着进入举杯畅饮模式。
气氛倒不尴尬。
白起鸿也配合地挂着笑脸。
“蔡兄这十年来过得可好?”
“也就那样,混混日子。”蔡炳荣举杯敬他,“倒是白兄你过得可谓是风生水起啊。”笑得右眼蜈蚣扭动。
白起鸿意思性地抿了一小口。“我听说前些日子,你走私的那批军火被人动了手脚?”眼里闪过一丝幸灾乐祸。
“可不是嘛,怪我大意,”蔡炳荣一脸可惜地摇了摇头,“几个小杂种害我损失了5oo支枪。”
什么?走私军火?花听正准备下咽的一块龙虾大肉在喉间噎了一下,立马端起眼前的酒杯往嘴巴里猛灌。
既然是走私军火,那么蔡炳荣手上的钱财,定是沾了不少中国人的血。
花听咽了几大口香槟下去,喉间总算是顺畅了。
一位刚放下筷子且看着比在座各位都要年老一些的男人被花听这番举动给吸引了去。
慈眉善目,应该六十好几了,笑起来皱纹深刻。“白家小女好酒量啊,难怪简家公子喜欢。”虽然年老一些,但衣着讲究,白衬衫黑马甲,左侧口袋挂出怀表金链。
“是啊。”简茂生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他一天不提花听就嘴痒。”
惹了在座一群人哄笑。
“花听,敬你陈伯伯一杯。”白起鸿这个语调倒是跟她的白爸爸有几分相似了。“你跟陈伯伯也有5年没见了吧?”
花听从小到大听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来,花听,敬你xxx一杯。”
侍者给她的杯子里重新满上香槟。
花听端着站起来。“陈伯伯,我先干了!你随意!”说完,仰头便是一杯下肚。
“好!”陈奂林满眼的赞许,跟着三口干掉一杯。
“原来花妹妹酒量这么好,”简亦跟着凑热闹,“我也要敬花妹妹一杯!”笑容痞里痞气的。
花听白他一眼,又是一杯下肚。
接下来不用白起鸿提醒,她也知道要敬简茂生了。
“简叔,这杯敬你!”
好在花听从小就被培养成“千杯不醉”的体质,因此她的各种同学聚会,白爸爸都不担心。
简茂生一干为尽。
接下来……
白起鸿正要介绍:“这位是蔡……”
蔡炳荣高声打断:“其实今天设宴不光是为了跟大家叙旧,还有一件事情……”
身边的黑衣男子起身走到酒桌后面。
“今天是想隆重感谢一下当日白家小姐的救命之恩。”蔡炳荣说完,那名黑衣男子从几上端起一个骨灰盒大小的木箱子。
白起鸿不解,视线落在花听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