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份儿上,再遮掩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范玉书对苏沐点点头:“我不太会说话,还是你说吧。”
苏沐轻咳一声,要交底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尴尬的:“先从案子本身说起吧。”
贝凌看着她。
“大概一年多以前,我们接到报警,说女儿去岛上旅游的时候失踪,警方上岛调查,包括女孩住宿家庭的老板和轮渡工作人员,都证明女孩已经坐船上岛回家,但女孩家人表示从没见过女儿,而且也联系不到,那时候我们就产生怀疑了,但只是猜测女孩在某个地方遭遇了不测,还没有想到其他方面。”
贝凌听的认真。
“接下来的八个月时间里,我们又陆续接到大概三起报警,都是家里上岛游玩的女孩失踪,上岛调查,岛上居民的说辞和第一次如出一辙,都是说女孩子已经走了。”
贝凌皱眉,一次可以说是意外,短短时间里接连发生几起,明眼人都能看出里头有猫腻了。
“上头很重视这事,命我们加快速度搞清楚,讨论之后,决定让范义先上岛探探情况。”
原来范义也是警察,这就能解释一些贝凌先前的疑惑了,他问道:“范义应该是发现了什么,没来得及跟你们汇报就被肖军他们发现了吧?”
“是的,范义刚上岛的时候每天都会汇报那边的情况,不知道是他运气好还是肖军他们放松警惕,竟然让范义看到了肖军的账本,但也因为这个,肖军发现范义有问题。”
贝凌一愣:“账本?”
“是,每次卖掉的姑娘,他都会记在一个小本子上,名字是什么,卖到哪里,价格多少在这笔交易里他的成本是多少,纯利润是多少,他都有记录。”
贝凌的眼神瞬间冷下来,肖军把人当成什么?鸡鸭鹅牛羊猪?价格、成本、利润,这些经济学上的词汇居然会用到人的身上!
“抓住肖军后我们就是根据这个本子找到了那些被卖掉的姑娘,不然要让肖军说实话,肯定要费不少时间。”
苏沐说到这里直摇头:“刚被抓回去的时候肖军什么都不说,只说自己完全不知情,问她以前被他卖掉的姑娘去哪了他就装傻,大概是觉得说了实话就没转圜余地了,咬死就是不开口,顾左右而言他,审问的时候很费劲。”
“他是个很谨慎的人,会让赵静借舒兰的名义接近我们来探底,就代表对我们有所怀疑,那次如果我们稍微表现出一点认识范义的信息,肖军就会把所有尾巴收起来,绝对不会把你视作猎物。”贝凌想了想,又问道,“赵康应该没有肖军谨慎。”
“是,审讯赵康的过程简单很多,但他只说,他,包括岛上其他人,都只是听肖军命令做事,挑人、卖掉、收钱都是肖军动手,他们只在最后分点钱。”
贝凌失笑:“这是想把所有罪名都推到肖军身上。”
“是的,不过也正常,那些人原本也只是为了钱才听肖军的,现在事发,他们当然想让自己罪行尽量减轻,钱要紧,但命更要紧。”
“赵康是肖军的主要助手,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人都跟这事有关系,有的明里暗里也帮了些忙,有的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调查取证的过程中,那些岛民才是最难办的,我们把相关人员带到局里询问,他们说,知道肖军在做什么,但没想过这是不对的。”
苏沐不知道能用什么词语形容审讯过程中的惊讶愕然,就她的观察,那些人说这话不是骗人或者想脱罪,理所当然的模样告诉苏沐和同事,他们就是这么想、这么认为的。
认为拐卖人口就是普通的买卖,和卖其他东西没有区别,反正有人愿意出钱。
当时苏沐和同事面面相觑了足有两分多钟,都没能消化这种在他们看来比奇葩还要奇葩的想法。
贝凌沉声道:“肖军做这件事,一来能给经济条件不好的乡亲们一点甜头改善生活;二来,估计也是因为岛上不少适龄男人娶不到妻,像郑家那样,他们觉得这是一个让单身汉传宗接代的途径。”
苏沐惊讶于贝凌有道理有逻辑的分析,审问到后来,那些村民们的意思总结起来,的确就是出于这么两个理由,这让他们既生气又无奈:“郑家的儿媳妇是陈超弄过来的,收了郑家一大笔钱,肖军和赵康作为中间人,也得了一部分,陈超说,算是礼尚往来。”
“陈超?”贝凌被“礼尚往来”四个字恶心的想吐,“是跟肖军赵康一起在地下室帮你拍照的那个?”
“就是他,据交待,他和肖军合作有两年多了,肖军负责找上岛旅游的单身姑娘,经由陈超的手卖出去,陈超和肖军按照谈好的比例分钱;同时,岛上有急于娶亲的男子如果要买老婆,他也帮忙从外地弄姑娘过来,根据现在了解到的情况,除了郑家,岛上还有另外两家的媳妇是通过陈超和肖军手娶进门的。”
贝凌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几乎要从喉咙口蹦出来,脑袋发晕双眼有短暂的模糊,这是他气愤到极致的表现,出口的话带着抑制不住的怒火:“王八蛋!”
“搜查、取证花了好几天,到现在为止,还有许多后续工作没有结束,涉及的人太多,还有外省的,需要当地同事们配合调查。”
苏沐没有说的太详细,来之前,上司告诉她,把相关脉络告诉贝凌就好,他会明白的。
贝凌是写悬疑推理小说的,辞职前也是从事某种职业,这么多年,见过的、听过的、面对过的各种坏人、神经病太多太多,贝凌觉得应该没有什么能让他过度愤怒了,已过而立之年,早已不是冲动行事的年纪,可听完苏沐的叙述,他非常后悔当时在地下室没有多给那三人几个飞毛腿。
把人当作有价的商品卖来卖去,毁了多少女孩的清白甚至一生,事后还不知悔改,让贝凌的暴力冲动再次窜了出来。
可是,注定揍不到人,贝凌粗粗喘上几口气,告诉自己一定要淡定再淡定:“大概的情况我明白了,但还有件事你没说。”
苏沐一愣:“什么事?”
“为什么找到我?还是用不光明的手段逼我去岛上。”维持同一个姿势坐久了,大腿有点发麻,贝凌索性站起来放松筋骨,双手背在身后扭动身躯,像小时候每天必做的广播体操,“我又不是警察。”
苏沐和范玉书对看一眼,这个动作被贝凌准确的捕捉到,他笑:“怎么,不方便说?”
“贝凌,不瞒你说,不是不方便,是我们也不知道。”苏沐为难道,“我们都是听上头指示行事的,说实话,我们也好奇为什么要大费周折的‘胁迫’你帮忙,只说让我们一切都听你的。”
贝凌不言语。
“贝凌,好歹我们也相处了一段时间,其他的不敢保证,但是这一点,我绝对没有骗你。”苏沐郑重其事道。
范玉书在一边点头,表示他们俩情况是一样的。
彼此安静了一会,贝凌再次开口:“关于案子,有些细节,你们不方便透露,对吗?”
苏沐:“是,这是我们的规定。”
“那行吧,既然你们来了,我跟你们一起去局里一趟,我的车子送去保养,正好搭个顺风车。”贝凌指着墙角的拖把和水桶,不客气道,“你们帮我打扫卫生,弄完了就走。”
苏沐、范玉书:“……”
“别磨蹭了,来吧。”贝凌指使他们指使的没有丝毫愧疚感,非常顺口,“我弄的差不多了,没多少地方需要擦了,加快速度,一会天都黑了。”
坐在车里进城的半个多小时时间里,贝凌一言不发,在后座上盯着外头飞速倒退的景色瞧,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沐和范玉书也不敢问他进局里干什么,看贝凌的样子,问了也不会告诉他们的。
警局对贝凌来说不是陌生的地方,但两年多未曾踏入,从车上下来,看着那熟悉的大门和来来去去身着制服的身影,贝凌觉得有丝恍惚,站在门口愣愣的看了许久。
“贝凌,那个,要不然你在这边等一下……”苏沐觉得贝凌很有点奇怪,望向大门的样子似乎在怀念什么,按照规定,无关人员不能进入办公区域,只能在外面等待。
旁边传来一个带笑的声音,浑厚而中气十足:“不用了,让他进去。”
苏沐和范玉书一惊,赶紧敬礼:“局长!”
“小贝啊,这么久没见,你终于肯来了。”局长是个微胖但精神十足的中年人,对一旁目瞪口呆的苏沐和范玉书点头,“这里交给我,你们去忙吧。”
“是。”
两人往里面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看,贝凌低着头,局长则笑着拍他的肩膀,虽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可看着就是熟人,而且是很熟很熟的熟人。
实在是意外。
“局长……”贝凌忽然有些后悔来这个地方,他过来的目的是搞清楚一些事,可站在这里了,面对许久不见的局长的笑脸,他一点都不想搞清楚那些,只想赶紧走人,越快越好!
局长笑着拍他肩膀:“既然都来了,进去坐坐吧,这么久都不来看看,你不想念这里吗?”
贝凌垂下脑袋,不知道如何回答。
“走吧,你想知道什么我明白,先进屋,我慢慢告诉你。”
“局长,我还是……先走吧……”从不婆婆妈妈吞吞吐吐的贝凌,头一次觉得嘴巴这么笨,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更不敢和笑眯眯的中年人对视。
“小贝,当年的事不是你的错,过了这么久,你还是这么介怀。”局长知道贝凌在想什么,深深叹了口气,“当年你辞职,就是为了那件事,虽然你不说,可我,还有你的兄弟们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