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悲秋瑟瑟。
碧空如洗,宛若玻璃的囚牢,笼罩着夹杂着些许沉闷的大地。
蓦地,一排雁阵,匆忙地从黑泥谷的上方掠过。
雁声传来,许是过于遥远,到达地面时,只闻得蚊声似的尖啸。
黑泥谷,是处贫瘠的所在,山谷表面不见得覆盖着多少松软的土壤,更多的是大块大块的岩石和到处散落的碎石沙砾。
确切的说,这处山谷更适合唤作“黑岩谷”。
这是相宜的,也是极为恰当的。
噫——
在山谷的黑色坡面上,星星点点的“白石子”,缓缓地向下挪动,甚是奇异。
原来是山羊,约莫百来只。撅着发达的嘴唇,嗅探着隐藏在沙砾碎石中的草料。
这片区域,端的是异常荒凉,大片灰黑的岩石在碧蓝的天空下是那么单调,那么凄凉,犹如域外星球。
可是这里并没有成为生命禁区,这正是生命的伟大之处。
生命无处不在。
在羊群的后头,依稀可以看见一个孤单的黑点。
一名小小的男孩儿,怀里抱着一只羔羊,脚步蹒跚有点吃力的随着羊群向着山下的泥村归去。
只见男孩目光清澈如清水,好似不染尘污,显得又大又亮。他面带稚色,一头乱糟糟的乌发毫无规律地自然下垂,在清风吹拂下,可以清晰地看见掩盖在头发下双颊的两枚红霞。
他身上的羊皮祆又旧又破,斑斑点点的污渍在阳光照耀下反射着晃眼的光亮。
男孩微圆的脸上,带着一丝倔强,抿着小嘴,紧盯着羊群,似乎要找出哪只不听话的山羊来。
此时太阳降的离地面很近,紧挨的山头像个大蛋黄般,显得又圆又红。
泥村不大,不过七十户人家。在残阳下,披着一层温柔的余晖。
泥村紧挨在一条约三米宽的河流附近,面朝着西方的圣灯山而立。河水名叫雪女河,是从圣灯山冰雪融化形成的。老人曾经说圣灯山是天上之神,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天空伴随天雷,降落在此地的。
从泥村远远看去,圣灯山高不可测,山腰处常年云雾缭绕,根本不知到底有多高。圣灯山是这里最大最古老的雪山,而雪女河亦是从圣灯山是雪山融化形成的冰水。
泥村的村民都是一些朴素良善的老实人,认为雪女河由圣灯山孕育,亦如神明,便称雪女河为雪女神。
雪女河亦是灵性,按理说冰雪河,夏季炎热期流的多,冬季寒冷期流的少。可是雪女河常年恒流,一直稳定地在一米多的水位。
由于紧邻雪女河,村民取水倒也方便。
男孩将山羊赶回羊圈后,向村民摆了摆小手,小嘴一撅,指着蜷缩在地上的小山羊说:“小乐子的脚受伤了。我没有管住他,让他不小心从峭壁滚下来了。”说着说着他清澈的双眸开始红肿起来,很是自责。
“放心吧,我会好好照料的。”一名妇女走了出来。她的脸色蜡黄而干涩,似乎带着病态。只见她抓起小羊羔前肢,举到半空。小山羊开始不安分的晃动,想要挣脱出来,并对着男孩大声嘶叫。
男孩儿走到他的跟前,用手轻轻拍了拍它的脑门儿,它随即就安静了起来。
“莫桑大叔呢?”靠着羊圈围墙一名村民问道。
“大叔他喝多了,在石洞里睡下了。”男孩回答。
“这个酒鬼,怎么又……”这名村民似乎有点无可奈何,便不再言语。
莫桑是个嗜酒如命的中年男子。他是村里的牧羊人。
“莫桑大叔也是个可怜人。他的眼睛瞎了,总是独来独往。他是个外来人,在这儿也没什么亲人,一定很孤独吧。”鸟鸣似的清音从人群传来,众人一起看去,只见一名十八九岁的少女默默抱着小山羊,站在刚才那名脸色蜡黄的妇女身旁。
鸟鸣似的清音传来,众人一齐看去,只见一名十八九岁倩丽少女默默抱着小山,站在刚才那名脸色蜡黄的妇女身旁。
少女被众人看的羞了,脸刷的一下红彤彤的,犹如点了一抹夕阳。
“就你看得清?”妇名淡淡一笑,慢慢说道,“这个其实大家都明白,只是明白了又怎样?莫桑虽然从未讲过他的过去,但明眼人都可以看出他是个有故事的人。或许对他来说,大醉也未尝不是幸福。”
“妈,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少女嘟囔道,“喝醉怎么幸福了,浑身难受,贼痛苦了……”
少女话未说出一半,便连忙用左手堵住嘴巴,右手抱起小山羊噌一下跑没影了。
那妇女又气又恼,蜡黄的脸色显得胀紫,一字一顿的对男孩问道:“真吉,白素这个臭丫头是不是在莫桑那边喝过酒?”
真吉是男孩的名字,他是个孤儿,村里人都这么叫他。听村里的人说他是七年前被莫桑大叔在放羊途中捡回来的。
真吉向四处看了看,又缩了缩脖子,眼见白素姐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怯怯地“嗯”了一声。
“真吉啊,你今晚就别回石洞了,就住到我家吧,静儿那丫头天天嚷着要找你玩呢。”
此时,一股温和而威严的声音传来,探索着的源头望去。
只见一位老人拄着拐,悠悠走来。老人身披羊皮祆,身材高大,好似九尺高塔,威风凛凛。只是老人瘦骨嶙峋,又好似一尊骷髅,令人心疼。
村民忙是给老者让出一个道来,眼神里满是尊敬。
“村长爷爷。”真吉看着满是慈详的老者,满是笑意的挥手招呼了一声。但随即回忆起被楼倩静抓到羊圈强迫玩过家家的场景,不禁冒出一身冷汗。
楼静,是村长的孙女。她跟真吉同龄,也就六岁的样子,正是懵懂无知的岁月时分。不过,楼静这个名字,对她是不适合的。只因她又高又壮,长着两颗大门牙。性格也无半点文静,很是暴躁,动不动就用暴力,各种使蛮动粗,真吉在她手中也是吃过不少苦头。
最让真吉恼的一次是,被这个高他两个头的“泰坦”,提着脖子抓到羊圈里玩过家家,强迫他来演什么丈夫。
最后,他只记得楼倩静把他整个人压在身下,撅嘴叫了一声“相公,亲亲……”,最终视线里那两颗大门牙越来越大,似乎从天而降的两根巨柱。
真吉用了吃奶的劲儿,也未能挪动,伏在身上的这尊巨像,便破口大骂了一句:“你这个大钢牙……”
那时真吉闭着眼,不过感觉到楼静那吓人的脸并没有落下来,只是两珠水滴在他的脸上,有点温热的感觉。
等他回过神,只看见楼静掩着脸,远远的跑开了。真吉现在回想起来,觉得有点对不起她。不过男生亲了女生,女生就会生孩子,他觉得这是为了她好。
真吉有时觉得,如果楼静是个男孩,他们就一定会成为好兄弟。
“谢谢村长爷爷,不过我有点担心莫清,大叔,我得回去了。”
真吉回答,声音轻轻的。
“莫清白那小子虽然是个瞎子,而耳力极佳,手底下也有些功夫,就歪担心了。”村长摸着花白的胡子,侃侃说道,言语间似乎表现出对莫桑的欣赏。
“不,村长爷爷,我还是得回去……”真吉小声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似蚊声直接听不见了。
真吉知道村长爷爷的好意,但是他十在放心不下莫清白大叔一个人,他又不好意思直接拒绝,就支支吾吾起来。
村长浑浊的双眸,慈祥地看着真吉,似乎有话要说,但终归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叹了一口气。
残阳似血,天色渐暗,远方的群山开始朦胧了起来,像沁在水雾一般缥缈。
真吉向村民挥一挥小手,沿着山里的小道,向着山腰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