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晨起
每个哨兵觉醒的过程都有所不同，但大多需要妥善的安抚。像游子龙这种，在人类历史上里程碑式的丧尸潮中开始，全程在极限跑酷和绝地求生里横跳的，当然就，觉醒了个寂寞。但好在他没心没肺惯了，精神状非常稳定，又有向导在身边，于是闷头睡了一夜之后，他完全没有意识到昨晚经历了什么，只觉得耳聪目明，肢体矫健，神清气爽，通体舒畅。
昨晚最后一段记忆是长官搂着自己低声说话，说的什么来着？噢——说的是“你活下来了，还……”小火龙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还这么能吃！”
他居然嫌我能吃！……小火龙不满地皱皱鼻子，又摸了摸肚子，觉得是有点饿。
他一骨碌翻身起来，看见墙上的时钟，九点半。又看了看身边的沈让，再看看时间，再看看身边的沈让……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真难得，他还在睡。
游子龙如是想着，琢磨了一会儿，感觉这人姿势别别扭扭的，于是俯身伸手去搂着沈让的腰给他翻了个身，腿也给摆好姿势和位置，还揉了两下僵硬的肌肉。忽然福至心灵，把自己的枕头抓起来，往人背后塞了塞，以免姿势保持不住。
沈让迷迷糊糊动了动，却完全没有要醒的意思。
“嚯，吃安眠药了吧？”游子龙挠挠头，他倒是不记得沈让昨晚有起来吃药，但是考虑到自己一直以来好得有些过分的睡眠质量以及沈让的靠谱程度，没多想，大剌剌去洗手间了。
沈让可能也没他想得这么靠谱。
他毕竟刚受伤几个月，虽能看上去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实则禁不住半点突发状况。哪怕是一场雨，也能轻易打乱他的生活。他昨晚只顾着抓住机会让优秀的哨兵重新觉醒，完全忘记了自己的事儿，既没有翻身，也没有起夜。被这么一动，膀胱受压，反射性地心跳加快。
他眼睫颤了颤，眉头皱在一起，半梦半醒就抬手抓住了床头的吊环，手臂发力，像是要坐起来。可不知怎么的，身上完全不听使唤，力气泥牛入海一般消失，没来得及坐稳，直接就躺了回去。
冷汗一下就出来了，眯着眼勉强看了看天花板，只觉得天旋地转，心脏在胸腔里像是脱缰的野马，耳中能听到散乱的心率。
他闭着眼，仰着头，额角湿透，脸色有些发青，手抖得厉害，手心湿冷粘腻，好一会儿，才颤悠悠按住床边的控制板，把下肢抬高。
放在以前，如果头一天异能用得太多，又没好好吃饭，第二天早上起来就容易低血糖，受伤以后身体更麻烦些，肌肉痉挛关节僵硬，再加上起快了体位性低血压，需要缓一缓也是正常的，把腿抬高，借助重力让血液回流到大脑，歇一会儿，一般也没什么要紧的。
游子龙这会儿精神抖擞，他难得在雷雨夜睡了个舒舒服服的好觉，准确地说，是这么些年来的头一遭。
他把脸上的水随手一擦，额前的碎发全部用手指梳到脑后，开门回到屋里，一眼瞅见床上的人，床尾抬起来了点，但是人脸色青白，看着像晕过去了。
小火龙惊得一蹦，嘴里还和昨晚一样，发出了个过于惊恐而脱口……不是，脱鼻，而出的闭口音：“嗯！！！！”一溜烟凑到床边，却不知道该做什么，颤巍巍去摸他脑袋。
沈让眯着眼看了看床边的大个儿，还是晕得厉害，皱着眉偏头，也没躲开小火龙的手，喘了好几口气，居然还能腾出心思安慰他，
“饿过了，没事。”
小火龙的头顶冒出了三个问号。沈让这个状态，人是不是还清醒着都有待查证，眼神失焦，面色青白，额发鬓角都湿透了，哪像是“饿过了”那么简单的一件事。这是他第一次比沈让先起床，心说这人不会每天早上起床都这样吧，那还得了？
“我给卫医生打电话！”他蹦起来，想到了第一个解决方案。
“别打。低血糖。”
大概是又躺了一会儿，双腿抬高血液回流，至少低血压稍缓解了一点，他思路根本不连贯，脑子里乱糟糟的，却还知道游子龙这方面完全没经验还得自己指导，气得够呛，骂了一声，
“弄点甜的来，别傻愣着！”
得到指示的小火龙连忙冲到办公室，叮呤哐啷地拉开抽屉，把沈让藏得好好的那一罐可可粉拿出来，也记不得什么最佳冲泡比例了，冷水热水胡乱兑了点，跑回床边，一手端着杯子，一手伸过去托着沈让的脖子，扶着他勉强喝了两口。
沈让这会儿顾不上别的，连着喝了几大口没搅开的冷可可，嘴角都沾上了粉末和溶解了一半的巧克力，颓然躺下喘气。小火龙看着他嘴边那点脏兮兮的食物残渣，伸手用手指给他抹掉，收回手，还肥水不流外人田地自己给舔了，啧么啧么味儿，嗯——好吃。
这会儿才觉得，自家长官闭着眼颤着声儿骂人的样子，不知道为啥，一点也不凶，就，感觉，还挺……好欺负的。
小火龙也没闹明白自己的心思，看了看沈让似乎没有别的吩咐，就跑出去重新加了热水，把热可可冲泡成正常一点的样子。
回来看到沈让睁开眼，他就呵呵在裤子上一蹭手，“好点没？”尔后端着热可可杯子就又凑上去。沈让伸手把床放平，他就坐到床上伸手把人扶起来，也没坐直，而是让人半躺着靠在自己腿上，脑袋枕在自己右边手臂上。他右手还端着杯子，左手拿着勺子搅合了几下，一勺一勺地喂给人喝。
沈让没吭声，晕乎乎的也没力气，他这会儿没穿腰托也没活动开，就是个案板上的鱼肉，身上只有两个状态，除了瘫软无力毫无弹性的部分，就是僵硬痉挛的肌肉和关节。喝了几口，想坐起来，也没成功。
小火龙扶着他，没想到这人腰腹一点力气也没有，只好把人往怀里搂了搂，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沈让接过杯子慢吞吞地喝，他就圈着自家长官，还一不小心摸到裤腰里面硬硬的塑料纸，懵擦擦地往下又探了探，依稀有什么鼓鼓的。
他愣了愣，虽然满心好奇，却还是很君子地把被子扯了扯，给人盖好。
沈让在他怀里小口小口地喝并不怎么美味的可可，斜斜靠在他肩上，他想了想，伸手去按了墙边的通讯器。墙上的通讯器是屋里的，估计也是城主特供，但不需要密码解锁，功能也不复杂。他简单按了几下，翻出来通讯录，看到最近联系人居然是谢允，皱起鼻子不屑地哼了一声，
“快给你终极大boss买点早餐送来，要两杯热可可和两个鸡蛋灌饼，加俩火腿！”小火龙臭屁哄哄地指挥谢允，完全没意识到通讯器对面那位也他上司来着。
没一会儿，那头回过来一个语音条，点开，是谢允骂他，“撑不死你！”
他没拒绝就是答应了，也是，毕竟用的是沈让的通讯器。小火龙挑挑眉，听着语音，还是决定不理他，他小火龙，龙肚能容，不跟谢允计较。他低下头，继续看沈让喝热可可。
缓过劲来的沈让逐渐恢复气场，把杯子递给他，自己就抬手去抓顶上的吊环，他手上状况比昨天好些，却还是拽了一下，没能凭借自己的力气坐起来。
“小火龙，帮个忙。”
他把床放平，调整了姿势重新躺下，双手伸直抓紧了床头的栏杆，视线转了一圈，找到小火龙，对他床尾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去那边抓着我脚踝，把腿拉直——它会自己往回收，你按住就行，别的不用管，喊你放手你再放。”
小火龙有点懵，一头雾水地起身到床尾被子底下钻进去两只手，摸摸索索捉住两只脚腕子，他缓慢地在脑子里回忆长官的指令，最后一句话的前一句是什么来着……尔后默往下拉了拉凉冰冰的腿，摁住，也不敢太使劲。
他抬起脸瞧见沈让，沈让正勾着脖子往下看，挤出来一点双下巴，小火龙眼睛一亮，觉得好玩，盯着看。
沈让无语，“把关节拉直，用点力气。”
由于缺乏活动，他的关节会不可避免地萎缩或松弛。现在还好，但未来三年五年一定越来越严重。踝关节松弛，脚腕活动度异常，扭伤还是小事，还会变形。如今踝关节倒是只有些轻微的内收，膝关节受累比较严重，尤其是早晨，无论是深度屈膝还是伸直，都艰涩困难，很容易引发痉挛。
果不其然，随着小火龙用力，双腿由僵硬了一晚的屈膝内收交叠的姿势逐渐伸直，在超过某个界限之后，猛地开始抖动，隔着被子都能看到它们濒死的鱼一般弹跳挣扎，所有的肌肉都活了起来。
沈让死死攥着床头的栏杆，生怕一个没抓稳，就被一双腿带到地上去。
摔是摔过的，也磕碰过不少，他腿上淤青就没断过。有时一个人没办法，肌肉僵得太厉害，就把脚踝绑在床尾，蹭回床头，强行拉开关节，布条能在脚踝勒出紫色印记，两天都下不去。
当然有温和些的方法，热敷肌肉仔细按摩，一点点伺候过去，等它松弛下来再活动，痉挛就不会这样剧烈。但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沈让宁愿这样简单粗暴，也不愿意多花一分钟去伺候这双腿，看着它淤青红肿，就有种报复性的快意。
“按着别动。”他咬着牙交待。
小火龙被一双突然自己动弹起来的腿惊了一跳。沈让一直着装妥帖，衣服裤子鞋子袜子遮挡着，连睡觉也穿着宽松睡裤，他也没有盯着别人脚丫子看的习惯，对沈让的伤一点概念都没有，只觉得是不能动。这回看见他的腿完全脱离控制一般地弹起来，结结实实地手足无措了一把，虽然手上很听话地对抗着那双腿肌肉的力道按住没动，但内心却在打鼓，甚至有些尴尬，平常一张逼逼赖赖个不停的嘴现下也不敢开口了，握着那双四处乱动的脚腕子往下按了按。眼神也不敢看沈让，只低头看着那双双有些内扣、有些不自然的脚丫，喉咙发紧，咽了口唾沫。
痉挛持续了大约三分钟的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待得双腿完全静止，沈让像死鱼一样脱力躺回床上，刚从低血糖里缓过来的脸色又重新青白起来。
“行了，撒手吧，谢谢。”
他躺着喘了两口气，试着活动了一下肩膀和手臂，闭了闭眼，到底还是还是重新借助吊环坐起来，尔后整个人往前趴，去拉伸关节和肌肉。一双腿微微抽了抽，却没有继续痉挛。沈让抿着嘴，把上身叠在腿上，呼吸有些吃力，却还是坚持活动了腰和脊椎。最后，慢吞吞地，一点一点，晃晃悠悠地，用手撑在两侧爬起来坐好。
他把轮椅拉过来，调整了一下床的高度，微微蜷着上身，动作不快，却还算稳当，尔后从床上把自己平移过去，一边依次把腿从床上捞下来摆好。除了精神不太好，他已经彻底没有先前半死不活的样子了，他看了一眼游子龙，甚至扯了扯嘴角——游子龙不承认那是笑，眼里都没有笑意的。
“……吓着你了？”
小火龙看着他，心里头泛怵。倒不是觉得这双腿有什么吓人的，就是在琢磨，这人到底平时的怎么生活的？每天早上起来都这样么？要是没人在屋里怎么办？会不会晕过去没人知道？会不会摔下床受伤？有没有什么缓解的方法……要不偷偷问问卫医生……长官他不会生气吧？
外头门铃响起来，他赶忙站起来，一看是谢允拎着两袋子早餐正等在门口。开门伸手接过，就瞧见这人笑得一脸贼样，问，“沈让咋了，你卖屁股给人家了？”
小火龙翻了个白眼，抬腿一脚把人踹出去，趁着外头那人对自己竖中指的时候，把门拍上，还顺着门缝送出去一句骂：“卖你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