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磨合
老天爷终于不再下雨,早上的温度已经很低,游子龙从被窝里爬出来,是一贯的心情好,神清气爽。沈让凌晨三四点醒了一次,大概是疼得不行了,硬是把小火龙弄醒,吃了止痛药才又睡下,这会儿仍然在睡。
小火龙一回生二回熟,跑到办公室准备了一杯水,这回儿时间充足,他从为数不多没有权限限制的杂物柜里,翻出来一瓶葡萄糖液体,还有几片华夫饼,不禁感叹——真是人不可貌相,长官居然还爱吃零食!
他叼着个牙刷,跟卫医生汇报这两天的状况,还咨询了一下怎么照顾人。
卫医生还记着这货把沈让烫伤的仇,挺不待见他,顾忌着病人隐私,他发了个笼统的高位截瘫病人日常生活的介绍过去,再没回消息。什么软瘫期硬瘫期,什么主动活动被动活动,痉挛萎缩僵硬松弛,感知平面受累患肢,体位性低血压,呼吸肌膈肌,幻痛残肢痛神经痛,肺部感染尿道感染皮肤破溃……小火龙一边刷牙一边看,看得一个头有两个大。
他放下手机,歪了歪头,叼着牙刷发出了一声含混不清的自言自语,“啊?”
沈让睁眼的时候,就看到小火龙好乖地盘腿坐在床尾,手里捧着昨天整理出来那叠厚厚的资料,抬起脸对他笑得阳光灿烂,“长官早!”
他也没明白稀松平常的一个早晨而已,这人高兴啥呢,却还是应了一声,尔后把床头抬高。有了昨天的意外,他没敢像平时拉着吊环起那么急,倒也不是很晕,只是手臂有点麻,但纯粹的压麻了那种感觉,而非木得几乎感觉不到手指。
小火龙从床上下来,端了杯水给他,“喝点水再起。”
沈让接过来,半躺着喝了两口,尝出点甜味,心下了然,看了小火龙一眼,又收回视线,专心致志低着头,乖乖喝完了一整杯,“昨天吓着你了?”
小火龙诚实地点头,“我怕你一会儿起床晕过去。”
沈让笑了下,没提昨天的狼狈。他把床边的轮椅拉过来调整了一下位置,拉着吊环坐起来,微弓着背,双手都撑在身侧保持平衡,一发力,颤悠悠地转移过去了。游子龙倒是胆战心惊,站在旁边,随时准备扶他。
小火龙看了那些科普,虽然没看懂,但至少知道长官伤得很严重,前两天下雨,昨晚半夜疼醒找药吃,肯定是不舒服的。他亦步亦趋地跟着沈让的轮椅,一直到了洗手间门里,沈让一转身
“怎么,你要用厕所?”
“没……没有。”小火龙连忙摇头,拨浪鼓似的,他犹豫了一下,觉得这会儿的沈让不比昨晚,还是别招惹,指不定惹急了又得发脾气,他吞吞吐吐地咽下“用不用帮你脱裤子”这句,被自己的想法噎住了,两只耳朵先烫了起来,赶紧咳嗽两声掩饰了一下,随后抬头看看洗手间洁白的天花板,又看了看有点灰尘的透气窗,最后才把眼神挪回沈让身上,终于找到了一句比较像人话的,
“那个……我怕你不舒服,我能就在这儿么?。”
沈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游子龙有点委屈,又十分坚持地跟他对视,就跟他没收沈让的止疼药那回一样。两人对峙了很久,最后沈让垂下视线,点了点头,
“你转过去。”
小火龙身上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单纯,并非医者那种一视同仁,却也与常人不同……并不是敬仰,也没有鄙夷或者怜悯,而是非常单纯的尊重,无关身份,完全平等的尊重。
沈让看他背过身去,深吸了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建设,迅速地转移到座便器上,借着特殊的扶手拉起下身,解开裤腰,撑起来把裤子褪下去,裤腿宽松,顺着就滑到地上。他沉默着,一手扶着扶手,躬身去解开尿袋的魔术贴,小心翼翼地坐直,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把尿袋拎起来对着马桶,开关打开,就听见水声。过了大半分钟,水声渐弱,他低着头,一手拎着尿袋,肩头斜斜靠着扶手,一手腾出来揉小腹,先是打了几个激灵,这才又见着浑黄液体顺着透明管子出来。
小火龙背对着马桶站在洗手间角落里,面对着角落放洗漱用品和毛巾的墙柜“面壁思过”。在开口没话找话和保持沉默之间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明智地选择了闭嘴。毕竟这会儿开口找他聊天感觉更奇怪一些——索性伸手拿了个沐浴乳起来看成分表。
后头叮玲玲哗啦啦一阵响,那声儿断断续续持续听了有几分钟之久,他听得都想要上厕所了。他不太适应这种沉默的气氛,脑海里头脑风暴了好半天,琢磨这声音到底是怎么发出来的,这人都没坐到马桶上怎么尿的尿,有觉得都是大男人撒尿有什么好好奇的,着实纠结。
好半天,终于听着后头水声停了,还有衣物响动,快憋死的小火龙一个猛回身,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始发言,却没曾想一回头就瞧见沈让仍然是光着两条腿坐在马桶上,他瞪大眼站在原地愣住,直到接收到沈让凛冽的视线,才猛然醒悟,赶紧转身回头,回得太快,还把脑袋撞在了柜子上。
“哎哟我操!”小火龙把自己撞懵了,捂着脑袋嗷嗷叫。
沈让本半闭着眼睛,听见点动静,慢吞吞抬眼,就对上这人视线。他也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恶狠狠地瞪人,一句骂还没来得及出口,小火龙就他手忙脚乱转回头,脑袋还与柜子发出了极其响亮的一声磕碰,沈让直接气笑了。
“你要是把自己撞晕了,我就让谢允把你搬到训练场示众。”
沈让看了一眼游子龙,本想关心一下有没有撞伤,但因为还挺生气他忽然回过头来,一句话出口有些变味儿,“说说,都看见什么了,我考虑要不要灭口。”
“咳!!报告长官,看到…那什么,看到你没穿裤子了…”游子龙不敢回头瞟沈让的神情,后半句声音越说越小,说完还觉得自己怎么那么老实?赶紧改口,大声说了句,
“我什么都没看到!!!”
沈让听他回答,叹了口气。也说了,都是大男人,倒也不是真的介意被他看见什么,不至于那么矫情。只是,毕竟从一个雷厉风行的军人变成现在的状况,他的心里落差实在很大。而游子龙是后来才到基地的,没见过他从前的样子,可能还更好接受一些。
他摇了摇头,把尿袋出口夹紧,慢吞吞地俯身把它绑在腿上,又拎起来裤子边缘,提到大腿附近,又拿了消毒湿巾,把该擦的地方都擦干净,皱了皱眉,歇了口气才撑起来把裤子提上,又扯了张消毒湿巾擦手,斜靠着扶手,有些坐不起来。
“转回来吧。“沈让终于开口,决定直面这个矛盾。
“在我这里,会很不方便,你我都不方便。”顿了顿,他继续道,“如你所见,我不能自己控制排尿……甚至排便,且不说我床上你嫌不嫌脏,单是睡在我旁边,都很有可能一身骚。”
他故意把话说得难听,恶狠狠地,也不知在吓唬小火龙还是在恶意伤害自己。
游子龙消化了半天这段话,下意识盯着他的□□看了一会儿,甚至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似乎这两日都没有见到沈让上厕所,睁大眼睛,
“你还不能自己排便?那你平常是怎么解决的?”小火龙操心坏了,生怕沈让因为自己这里住着给吓得三急都顾不上了——按照沈让这种性格,很有可能干得出来这种事!“你这几天上过厕所吗?我是说拉粑粑那种,你平时不怎么吃东西不会跟这个有关吧长官?你自己是不是不太好操作,需不需要我帮忙啊?”“……”
千想万想,沈让万万没想到这人的反应不是恶心嫌弃,也不是虚伪地把话题圆回来,而且关心起了这种问题。甚至不是纯粹的好奇,是真的在设身处地替人着想……他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回答,这个抓重点的能力,不愧是游子龙……!
他尴尬得脸色都健康起来,好半天绝望地扭开视线。叹了口气。把扶手抬起来拉过轮椅,撑了一下想要转移,却居然没撑起来,他皱了皱眉,在面对游子龙的目光和歇会儿凭本事转移之间,迅速做出了抉择,
“过来搭把手——药被你扣着,背太疼了影响行动——先回屋,好好聊聊。”
小火龙从善如流屁颠屁颠地凑过去,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个设定,双脚顶住他的脚,伸手从他腋下穿过去,把人搂着半站起来,想起来他说背疼,还特意避开了背上。他轻手轻脚地把人放下。
沈让大概是直立性低血压,闭着眼。游子龙看见,蹲下身去,把人的一双没穿鞋袜的脚丫子挪回轮椅的踏板上。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沈让的表情,见他没发现,这才起身将人推出门去,回到床铺面前。“你是要躺着,还是就这么?早上起来还没吃药,我先给你倒水?吃完药再说嘛。”小火龙特别操心,跟个老妈子一样——他倒是还挺享受这种感觉,以前在其他城市或者基地里一般都是被安排的那个,虽然在这里也是被安排,但能照顾人还是不错的,年轻的旺盛的保护欲得到了强烈的满足。说着,他就去拿着刚才喝了糖水的杯子再接了一杯,把华夫饼从办公室抽屉里的药全拿出来——倒是没把抽屉一起搬出来了——用身上的t恤兜着,回到沈让面前蹲下,让他自己慢慢挑。
沈让看着小火龙,傻乎乎把药瓶子都拿过来兜着,简直有点傻得可爱。
他不知道游子龙这两天看到了多少,有没有看到他腿上磕碰和摔跤的狼狈印记,有没有看到腰托带久了,被烫伤的皮肤发红破溃,有没有看到小腹薄薄的皮肉上斑驳的针眼……他这么迟钝,指不定连尿管都没看清呢。
一时间,沈让又有些后悔跟人把话说到这种地步,他没说话,只沉默着把需要的药一瓶一瓶拿起来倒出一两颗,却把瓶子放在床上,没有递给他。最后,看着游子龙。
“还有你没收的,拿出来。”
游子龙仰着头,也不知道沈让什么意思,是打算收回他对止痛药的管理权把自己赶出去,还是纯粹的身上疼了想吃药,他扁扁嘴,却还是伸手从裤兜里把两个药瓶子掏出来,放到沈让手心。
沈让接过,拧开盖子,把药倒出来,和一大把其他的药一起,塞进嘴里,喝水,咽下。
小火龙看着,不知道为啥就觉得心疼——沈让明明是个正当盛年的青年人,怎么伤成这样。
他扭开脸,揉了揉鼻子,把鞋踢了,盘腿坐到床上,撕开一包华夫饼,回过头又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小火龙。他一边吃,一边对沈让冲他挑挑眉。那意思——说吧,我洗耳恭听。